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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绿波东流曲 ...

  •   没过许久,便已是入夜时分,本来就没多少人的酒栈此时人更是少了,这竟是近日来最冷清的一天。

      顶上亮星闪烁,夜风微凉,是有小兽叫声随风而过,虫鸣不止,端是个风高气爽的好天气。

      林叶梧将熬好的鸡汤和烧饼都一并端了过来,鸡汤未作点缀而已色香味俱全,油水不浮于表面,皆被其中的山蘑所吸收,连带着也沾染了鸡汤的鲜味。二者相辅相成,真是让人食欲大动。

      柳鱼早早等不及了,眼巴巴看着:“姑姑,闻着好香啊!”

      林叶梧笑而不语,只是将碗筷也一并放上桌,随后道:“吃吧。”

      柳陌双也拿起碗筷,一并品尝了起来,但只是轻蹙眉头,随后并未言语。林叶梧看在眼里,不知觉又冒出几缕火气,骂道:“还吃不吃了,不好吃就别吃了。”
      说罢,就要动手去抢筷子,柳陌双却只是手掌轻避,道:

      “没有,只是怀念罢了。”

      柳鱼听完,也是颇为惊喜道:“姑姑,你看见了吗?爹爹隔了好久,终于又说话了!”

      林叶梧耸耸肩,道:“是是是,不开口没人当他作哑巴。”但随后她神情还是缓和了些许,又道:“这有什么可怀念的,怕只是有人不珍惜罢了。”

      “不。”柳陌双又开口,今日是少有的多嘴,“我感觉到,可能我没有多少时......”

      还未等他说完,林叶梧立刻骂道:“闭嘴!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吗?”

      柳鱼此时埋头苦吃,未听见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是在林叶梧骂了那句后懵懂抬头看了二人,此时才发现姑姑的表情似乎不太好,于是开口问道:“姑姑,怎么了?”

      林叶梧手中刚做完饭,不好去摸她的头,只是拿手掌碰了碰她的脸,柔着声道:“无事,我和你爹爹有话要说,你先吃吧。”

      说完,林叶梧对柳陌双甩了个脸色,示意他跟上。

      *

      二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确定四周无人后,林叶梧率先开口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柳陌双抬头看看天上,朝着一处地方指去,道:“你看那里。”

      林叶梧抬头望去,她从未仔细抬头看过,所以看不出什么奇异的地方来,随后又回过头,刚想问问,却发现已有人欺身逼近。
      她眼目微眯,架势去挡,同时贯力于掌,掌力向外迸发,轰在来人的出拳上。二人接触时,却出乎了她的意料,来人竟是没催任何内力,使她刚想卸力的招式都用不出来,伴随阵闷哼声,那人重重砸在树干上,随即吐出口血来。

      她定睛一瞧,却发现竟是柳陌双,不禁上前探察伤势,忙问道:“师弟你,为何如此?”

      柳陌双咳了几声,笑道:“师姐,你还没发现吗?”

      林叶梧心中一凛,想起刚才二人接触,他竟是没催运任何内力功法,她微微思索,随即一愣,忙去试探柳陌双的内力,却发现偌数筋骨脉络中竟是早已内力亏空。
      按例说,她们先天习功之人,身子早已被内力功法运转所浸泡,是以远强于不练功之人,再辅以外功,当真是一以敌百,有万夫莫当之勇。

      可此时无论她如何探察,却终究是一场空处,这时无论她是否愿信,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林叶梧面色凝重,问道:“你已将两诀,传于她了?”

      柳陌双斜靠在树旁,说话时已没了力气,道:“我只是将内力尽数传于她,却未能教她功法。如此想来,阴阳两诀真是神乎奇妙,哈哈!咳咳......”

      说完,柳陌双又咳出几口血来,当真是内力亏空,无可救药。

      林叶梧也蹲下身,道:“你要死也别现在死了,你我运功疗伤,应还能渡你几日。”

      二人运掌疗伤,林叶梧运转内力,领着自身内力顺着二人相接的掌心,冲进柳陌双体内,在已经萎缩收窄的经脉中拓展加固,同时冲破体内淤血,不多时柳陌双又吐出几口血来。

      随后二人相顾无言,柳陌双却突然开口道:“都说人之将死,其神机警,我近来传功,也是料到老四要找来了。”

      林叶梧虽额间流汗,面色苍白,但仍忍不住开口相讥;“都是你自己惹得祸,别想着我会从老四手下救你。”

      柳陌双道:“是矣。”随后又长吟道:“铁吞廿载铸形骸,孤影寻山叩万门。血未冷时山已沉,骨将燃处道无根。残星未解匣中寂,一夜江湖雪满身。”

      林叶梧继续反唇相讥:“死便死,哪有这般话可说?”

      柳陌双继续道:“我一生追求武学,到头却皆是空矣。误了多少人事,一身武学也尽付东流,皆为了这浮生三阳诀,哈哈哈,这三阳诀真是害人久矣!”

      林叶梧惊问道:“原你这多年来功力毫无长进,尽是因为这三阳诀?那你传于她,岂不是害惨了烟烟?”

      她怒道:“我瞧你能冷心冷肺,便知你干不出什么好事,如若不是烟烟认你为爹,我当真该一剑劈死你!”

      柳陌双笑道:“我一生困于阴阳两功融合之法,如今却终于知晓。她和我不一样,我体内功力虽尚未完全融合,但却也十之六七。两种功法虽未泾渭分明,但却绝不排斥,她走得要远比我远,也比你要远。”

      林叶梧怒道;“谁知你安了什么好心,烟烟走得比我要远,我自是开心不过。”

      柳陌双却似是发了疯,长叹道:“这三阳诀!哈哈哈,这三阳诀!害人终害己,恩怨两相还!哈哈哈哈!”

      林叶梧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直视自己,逼问道:“你发疯也别现在,北阴诀你我二人皆知,但三阳诀你却不能不留,你不留便是害惨了烟烟。”

      柳陌双面露讥讽,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她,你心中到底想的到底是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林叶梧也讥道:“你心中这般虚伪,也敢口出妄言,要是想夺,你就算藏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何必在此逼问你。你心中早已占满执念,我本不想多说,今日你如此开口了,我便也直言不讳。”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早知你不喜烟烟,早已想将她夺走,可是我知烟烟尚未出生便没了娘,想着不能让她也没了爹。但是这么多年来,你究竟在烟烟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你认真教过烟烟多少功法,这些我都不愿再多言了。我唯一想说的便是,我这么多年来陪着烟烟,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真心喜欢烟烟。相反,我想说的是,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冷心冷血。”

      “你害死了苏清杭,我不能再容忍你害死烟烟。”

      柳陌双本是无言以对,不知听见什么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甚至越笑越猖狂,笑到直不起腰来,道:“哈哈哈哈哈,林叶梧,看来,你当真是爱惨了苏清杭啊。”

      林叶梧眼神一动,随即冷若寒霜。

      柳陌双却并不收敛,继续笑道:“你不会以为你真能瞒过所有人吧,你喜欢苏清杭的事,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哈哈哈哈!”

      林叶梧额头青筋一跳,却并未阻止,而是任由他说了下去。

      “你要不再猜猜,苏清杭她知不知道你喜欢她?”

      话毕,就在此时,柳陌双看见眼前人猛地伸出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之狠直接让他青筋暴起,面色紫红气涨,再多用点力,他怕是就死在了这里。
      可和预想的一样,林叶梧也只是掐住了他的脖子,却未能下杀手。

      柳陌双低头一看,脖子上一道狰狞红通的手印,他狠狠缓了口气,继续讥讽道:“我只是稍微诈了诈,师姐你便交待个彻底。自你找到我,我便开始怀疑,其实我早就疑心你和她的关系,我娶她前你便待她不一般,娶她后你虽是收敛,可我一眼便看出你看她眼中的不同之处,那种目光,我再熟悉不过了。”

      “你总是爱靠在她房间的窗棂,是不是?你总是爱带她逛酒楼,是不是?你那日见她不喜,是否给她摘了花,是否花光了师父给你的银子,替她租了船,却因事未能登船,让我替了你去?”

      柳陌双越说越快,甚至是手舞足蹈:“师姐,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师父那日给你派的任务,让你去处理苏杭的一户人家,师父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那一家作恶多端勾结官府欺男霸女,其罪当诛?你向来信师父的话,所以师父才把你当宝贝,可是你不知,师父为什么突然让你去杀那户人家,你更不知!那户人家,是苏清杭的爹娘!”

      字字重担,字字珠玑,字字砺血。林叶梧晃着身站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朦胧恍然,几句话极短,但却似一柄尖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底,连着过往似是江南柔情烟雨水乡的水墨记忆里。她的面前是青石水桥,水桥上雨正盛,人正潮,宁静的河面被水珠滴滴答答敲打,就在雨落如子人去桥空的水乡里,似是有人叫了一声,万千花伞中那人执一青伞回过头来,青衣似锦,荷叶正青,她执剑立于桥头,便撞碎在这如帘万千水幕里。

      林叶梧猛然心悸,不觉捂住胸口道:“她,从未跟我提起过。”

      柳陌双道:“是,她该怎么跟你说,除我之外,也就她和师父知晓这件事了,她也许也曾喜欢过你,可她就更不可能开口了。所以这些事压垮了她,她恨你,想要报仇,所以才找上了我。”

      他道:“你想不想知道,她最后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林叶梧目光如炬,未有开口。

      柳陌双道:“她说她恨你,要我杀了你。”

      历经十数年寒秋,林叶梧虽未达,但却也已近那武学中的无人无物之境,是已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世间千万事她虽然还不完全能看清,但刚才那番话却破了她困扰十余年的不堪往事,当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再过数十年,又有谁能长留于世,又有谁真能长生不死?
      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又有几人能坚守百年之约,一切皆是虚幻,人一生不过追求几物,情欲名利,如今她舍命舍利,情和欲二字早已被她亲手丢弃,又有何物能困她于此,只不过心中一牵挂而已。

      若是舍了这牵挂,她早已游览于江湖,逐天涯于世间。无牵无挂,方能成事,可若舍了这牵挂,她倒真是成了无情无欲之人,这样的人生又有何痛快。
      所以人生不应求于外物私欲,但却不能舍一牵挂,至于里头细数千般滋味,也待她后来才能尝清了。

      她此时境界通明,世间之物不过红粉骷髅,心境如此澄明,也方成了她三招最后一招周全,内力功法修行从今日起,也不过千里瞬至,一片畅通。

      待将一切从头捋过后,林叶梧睁开眼,却未开口,而是将腰间别着那物缓缓举在嘴边,是支玉箫。在她将要吹起之前,她才缓缓开口道:“江湖恩怨几度十年寒秋,我早已忘却,是非我不想多论,欠她的,我下辈子必定还清。”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低头看向手中玉箫,叹道,“好久没用,倒有些怀念了,绿波东流曲,你应该还没忘吧,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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