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连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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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大哥大名叫连成，跟她一个村子里出来的，租着她隔壁那间巴掌大的五金铺子。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城里讨生活，总有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的时候——
捆货的绳子没扎结实，货从卡车上翻下来，蒜头滚了一地；灯泡闪了，她踩着椅子，伸长手都够不着边儿；赶上娃下学的点，店里又实在离不开人。
这种时候连大哥总会来搭把手，次数多了，她自己也觉着说不过去。跟他提钱，男人又将她臭骂一顿，说有这钱不如留给孩子。
实在推不过去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拿一头蒜、或是掐两把小葱。
她听村里老人念叨过，连大哥早年可风光。赶上第一批进城的好时候，早早置办下了产业。当初好像也是在这一片，同样干着五金的买卖。
他娶了个城里媳妇，没两年孩子也有了，一家人过得红红火火、日子全是盼头。
回村过年的时候，连大哥开着锃亮的军绿皮卡，田间地头的小青年都眼热的紧。
后来忽然就不行了，约莫六七年前，连大哥的孩子在城里丢了。老家人都说准是被人牙子拍走了，劝他们趁着年轻再要一个。
连大哥不听劝。
他们两口子没日没夜地耗在找孩子的路上，城里的街头巷尾都跑遍了。没两年媳妇熬出病，他只能变卖家产凑钱。
铺子垮了，打拼了十几年的积蓄也都散了，到头来人也没留住。
连大哥消失了好几年，再也没在村子里露过面。
村里人都说连成这下算是废了，怕是这辈子都起不来了。有替他叹气的、可怜他的，也有怪他当初不听劝、背地里看笑话的。
当时她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不过是个话茬，听过也就跟瓜子儿壳一并撂下了。
后来她男人栽沟里死了，她带着孩子从村里逃出来，才知道那轻飘飘的话落在一个人身上有多重。
那时孩子更小、更离不开人，她用布条把孩子绑在背上，好容易才盘下这间铺子。
连大哥是两年前回来的，头发花白，像是老了十岁。精神倒是缓过来些，他在隔壁租下铺子、疏通关系，看样子是打算从头再来。
眼瞅着生意又有起色，一步步往上走呢，人却在两天前不见了。
最后见到他的，是她刚满八岁的孩子。
那天她急着去邻县拉货，凌晨赶忙要走。跟往常一样，把孩子托给连大哥照看。
等她回来，孩子缩在门口睡下了，连大哥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手机打不通，铺子也挂上了锁。第二天她把孩子摇醒，死活没问出什么，只说和叔叔玩累了，就睡着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连大哥是个好人”她又一次念叨着，眼里带着恳求，抓着刑关的手摇晃道，“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是死是活都得有个信啊。”
……
从店里出来，二人一时无话。
过了好一会卫锋才呼出一口气，不确定地问道，“这事真归你负责吗？”
“嗯”刑关应了一声，又开始在手机上翻阅，“她身上有二次接触的痕迹。”
像是怕他听不懂，刑关又专门补充了一句，“她接触过被异常影响的人。”
“这样倒是能说得过去”卫锋瞥了一眼刑关的手机屏幕，正在缩放地图比例，“接下来怎么做？”
“说说你的看法？”刑关终于抬头，和他对视道，“注意到什么了？”
“这个连大哥身上问题不少啊”卫锋侧身避过拉西瓜的三轮，又往里靠了一点，“孩子真是被拐卖的话怎么会只在城里找？他知道点什么吧？”
刑关点点头，认同了他说的话，“消失的那几年估计接触了些非专业人士，不过从专门回到附近来看，事发地肯定不会离这太远。”
“异常还有这种地域因素么？”卫锋又问道，“我家又不是什么灵异场所。”
“分情况，一般有限制的也更难消除”刑关从他手上拿过老板娘递的水，自然地喝了两口，“还有呢？”
卫锋深吸一口气，欲骂又止，只好顺着他的话题道：“都凌晨了，孩子不懂事他一个大人也不懂事么？怎么可能任由孩子玩到累再睡。两天前是周日，第二天要上学的。”
“嗯，那孩子接触过异常，不过已经安全出来的话……”刑关思索片刻，也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估计是他给孩子塞了什么东西吧。”
“你就没有这样的妙妙道具吗？”卫锋有些跃跃欲试，“快给我一个，从此你去拯救世界，让我回家养老。”
“这种效果是其他异常残留的影响，并不多见”刑关不置可否，“而且就算有，大多也是一次性的。”
不多见么？卫锋在心里啧了一声，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估计就是吧？有机会一定要翻出来看看。
等出了集市，刑关把手机收起来，伸手在路边拦车。
“去哪儿？”师傅转过头问道。
卫锋心里也是同样的问题。
“市图书馆。”
……
“我们普通人查资料就是这么费劲的，快开始吧”刑关一大摞陈年报纸一分为二，把其中的一半推给他，“记着找离鸿兴农贸市场距离近的。”
卫锋刚想说些什么，刑关却完全看穿了他，点开手机的地图软件推到他面前，“就这几个点，改迁历史我待会发给你。”
虽说刑关已经把范围缩小在孩子走失的那几年，也只挑了本地报纸过来，但这个工作量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翻完了整个上午他也没找到目标信息，苦着一张脸趴在桌上，翻页的速度变得无比缓慢。
刑关把咖啡朝他推来，体贴得像万恶的资本家。
报纸从他到左手边转到右手边，等快见底的时候他忽地坐起身来，指着上面的一则寻人启事冲刑关示意。
连乐平，男，8岁，短发
8月11日晚12时于三江市清河区儿童公园走失，至今未归。
身穿上衣浅黄色短袖，下衣深灰带绿色卡通图案，黑色凉鞋。
身高：135CM 体重34KG
如有消息，必重金酬谢！
联系人：连成……
找到了。
儿童公园么？现在换了名字叫什么湿地公园吧，以前的话……
刑关的消息跳了出来，罗列着这片地区从三十年前到现在的演变史。
怎么感觉寻找的范围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还扩大了不少。
等到快闭馆，他们才从图书馆里出来。带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资料，再次回到农贸市场。
小孩已经放学了，躲在妈妈身后，老板娘拉着小朋友的手，冲他们笑了下，“来，乐乐，叫人。”
“哥哥好”小孩脆生生地对着刑关喊道，又缩了下身子，有些犹豫地对他喊道，“叔叔好。”
刑关还有些具体信息要和老板娘确认，他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板起脸道，“叫哥哥。”
小朋友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叔叔就是叔叔呀。”
“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做成煲仔饭哦。”卫锋低声恐吓。
“老师说要做诚实的人！”小孩仰起脸和他对视，“我不怕！”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小朋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拿出来一枚星形铜片，“我有连叔叔给的勇气奖章！”
就是这个啊，卫锋上手摸了摸，没察觉到什么异样。边缘特地被打磨过，失去了原本的锋利。
大概是随手拿店里的材料做的，夹在铜片之间的才是关键。不过这个厚度，纸么？
小孩伸手去拿，宝贝似的揣回怀里。
那边刑关和老板娘也聊的差不多了，他抬手在小朋友头上揉了一把，准备离开。
袖口被人拽住，小朋友招了招手，示意他蹲回来。
卫锋凑过去，只听见小孩在他耳边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连叔叔呀，该轮到我当鬼啦。”
卫锋有些意外地抬眉，小朋友还在继续讲着，“连叔叔说如果躲了十分钟还没被找到就算我赢了，答应给我做新的奖牌呢。”
“连叔叔怎么和你讲的？”卫锋追问道。
“就说赢了直接回家呀，让我在门口等他回来，结果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小朋友冲他比划到，“就在那儿。”
“好吧”卫锋双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等我们找到连叔叔，一定让他给你把奖牌补上。”
小朋友被掐得有些疼，躲回了母亲身后，冲他狡黠地笑了笑，“谢谢哥哥。”
刑关从背后揽住他，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当然”卫锋冲乐乐比了个大拇指，“我也是带过两个弟弟的。”
说到这，他身体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道，“走吧。”
……
“一定要在今晚吗？”卫锋手搭在后颈，揉了揉酸涩的肌肉，“疲劳作战可不好。”
“两三天内还有生还的可能”刑关正合眼休息，此时也未被影响，“再拖下去的话——”
话不用说完，但两人都知道那代表什么。
卫锋再一次站在足以影响他人生命的位置上，不安和厌恶却没有减少分毫。
空气安静下来，直到卫锋再一次打破沉默。
“你说——”他的声音拉长，抛出一个用以打发时间的问题，“异常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两人坐在湿地公园的长椅上，习习晚风从面上拂过，可惜并没能消去这一日的疲惫。
他们已经在附近待了一个多小时，只是还未入夜，周遭仍有许多普通人从公园经过。
“‘找’或者‘躲’吧”刑关双手架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深蓝一点点将余晖赶到天边，“捉迷藏不就这个用意么？”
“要玩吗？”刑关侧过头，冲他调笑道，“你想当鬼还是当人？”
卫锋没回答，好像又陷入了某段回忆。
刑关也没追问，盯着他的侧脸，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
游客越来越少，保安走过三巡。他俩狼狈地躲在灌木丛下，仿佛时间倒转回几天之前。
“准备吧”刑关活动了一下身体，回到方才那个问题上，“还没选好吗？”
“就不能不分头行动么？”卫锋转了转手腕，“在恐怖片里这可是大忌。”
“也是”刑关拍拍手道，“我们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引子。”
于是他开始倒数。
“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天色似乎更暗了几分，月亮躲回云层之后。
“七十六、七十五、七十四……”
风渐渐止息，远处的灯火隐于黑暗。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土腥气涌入鼻腔，叫人不自觉皱眉。
“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
轻巧的脚步逐渐接近。
“二十二、二十一、二十……”
跃动的火光照亮前路。
“十、九、八……”
稚嫩的童声开始跟读。
“三、二、一。”
持烛的女孩轻声发问。
“大哥哥，你们怎么——”
“不藏起来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