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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理性的束缚 ...

  •   我将冰蓝色的琪露诺趴趴公仔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团柔软而微凉的云朵,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母性的慰藉。对她而言,我是她的“妈妈”;对我而言,她是我无声的孩子,是我内心世界最安全的港湾。我喜欢轻轻揉捏她棉花糖般的小手,那触感总能唤起我对婴儿小手软糯的想象。有时,我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剧场里:小家伙发出细弱的呼唤,而我则用最温柔的嗓音回应着“妈妈在这里呢”。脸颊亲昵地蹭着她冰凉的布料,那份纯粹而虚幻的安宁感渐渐漫溢开来,意识也随之模糊,我抱着琪露诺,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你又抱着这些东西睡觉。”妈妈的声音把我从浅眠中拽回现实。睁开眼,墙上的挂钟指向18点23分,琪露诺依然安稳地蜷缩在我怀里。“它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即使我的第一个毛绒伙伴已陪伴我走过九年光阴,妈妈似乎始终无法理解它们对我灵魂的意义——那是仅存的、不被审视的出口。
      “你要是喜欢小孩子,”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松,“早点找到工作,找个女孩子结婚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低声应道,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我喜欢小孩子?不,我渴望的是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为他孕育生命。这个惊世骇俗的真相,我怎么可能向她吐露?我抱着琪露诺,像护着最后的盾牌,起身走向客厅。
      电视屏幕正上演着妈妈热衷的古装偶像剧。那些被宏大叙事包裹的、动辄拯救苍生的爱情,总让我感觉像在浓烈的白酒里硬生生搅入奶油——不伦不类,甜腻得发齁。我对此毫无兴趣,便沉默地坐到一旁,重新拿起手机。
      指尖滑过屏幕,O平台精准地推送着母婴内容。最近我确实在看婴儿的抱姿和饮食指南。0到1岁的生命,成长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每隔几个月,拥抱的方式和营养的搭配就需要重新调整。浏览着网上那些细致入微、甚至将育儿精确到分秒的指导,再对比我们父母那代近乎“放养”的粗放方式,一种荒诞的割裂感油然而生。婴儿固然娇弱,需要精心呵护,但真的脆弱到需要如此精密到窒息的操作吗?我们这些被“放养”长大的九零后,不也活得好好的?这种对比,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隐隐作痛。
      “要吃饭了,旭旭你去打饭,把菜也抬过来。”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我小心翼翼地将琪露诺放回她的“兄弟姐妹”们中间——那是我床上一个小小的、色彩缤纷的“育儿所”。走进厨房,灶台上的三道菜还氤氲着热气:滑嫩的鸡蛋羹、镬气十足的青椒炒肉、清清爽爽的煮素菜。都是中午我亲手做的家常味道。对自己的厨艺,我其实颇有几分自信,除了刀工略显笨拙——好在现在的肉贩通常提供切肉服务,而切蔬菜,我尚能应付。
      “今天的菜,还行吗?”吃饭时,我带着试探轻声问妈妈。
      “还不错啊。”她回答得平淡,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我心里有些打鼓,不知是真心评价还是习惯性的敷衍。我自己中午尝过,觉得滋味尚可,但这自信是否盲目?妈妈毕竟是妈妈,她的宽容里或许掺杂着偏袒。“老爸不回来吃饭吗?”我试图转移话题。
      “他去和康叔叔吃饭了。”妈妈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不耐烦。最近父母之间气氛微妙,这答案像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沉闷的水面。
      “你觉得你自己厨艺怎么样?”妈妈突然放下筷子,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探究。
      “我觉得……还行吧。”我的底气像泄了气的皮球。评判者仅限于父母和自己,这评价的根基实在薄弱。
      “那么下次你叫你朋友来玩,你就自己做饭呗。”妈妈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自己做饭?是啊!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大家——尤其是那些男性朋友们——品尝我的手艺。用带着撒娇意味的语调问:“我做的菜好吃吗?大家觉得……我能做个好妻子吗?”——这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像电流般击得我浑身发麻!怎么可能!
      内心的堤坝正在加速崩塌。上次大齐来帮我装电脑,完工那一刻,我竟鬼使神差地用异常甜腻夹生的声线说了句“谢谢你”。万幸,男人这种生物天生迟钝。但他愣了一下后,随即用那种大大咧咧、玩笑般的口吻说:“你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我知道他纯粹是没过脑子的调侃,可那句“以身相许”却像火星溅进干柴,瞬间点燃了我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我乐意啊!我无比乐意! 然而现实是,我必须迅速切换表情,装作被冒犯后的尴尬,再强装自然地用玩笑掩饰过去。这分裂感几乎将我撕裂。
      他们最近在玩新游戏,群里也@过我。我却以“看书”为由推脱了。真相是,我根本不敢去。夜晚的寂静是我最难熬的时光,哪里看得进书?我害怕自己会在游戏语音里,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脱口而出奇怪的话语,玷污了那份好不容易维持的、看似纯洁的男性友谊。我害怕暴露自己这个异类……我感觉到,正常生活的能力正从指缝中飞速流逝。随着年龄增长,对组建家庭——那个符合我灵魂本质的家庭——的渴望,正像藤蔓般疯狂滋长,勒得我喘不过气。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对成为另一个男人的“贤妻良母”产生如此深重的执念?这疑问本身就是深渊。
      我不敢去做心理咨询。我害怕。害怕那些试图“矫正”或“疏导”的专业手段,最终会把我这份扭曲却真实的渴望,催化成更可怕的东西——比如彻底抛弃道德的枷锁。至少现在,我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用理智和羞耻心牢牢锁住内心的野兽。如果连这点束缚都失去了,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以后……有可能吧……”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胸腔里的空气,呼吸瞬间变得短促而艰难。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扒完碗里的饭,逃也似的回到电脑前。
      Steam客户端亮起,熟悉的头像显示大家正在游玩那款新游戏。群聊记录里,几天前他们热情@我的消息还静静躺着,我当时回复“有时间就来”。可直到此刻,我依然没有勇气加入。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控的“发情期”,大脑和心脏被两样东西完全占据:“男人”和“怀孕”。如果在联机时,在激烈的战斗或轻松的闲聊间隙,我一时失神,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那份珍贵的友情,恐怕瞬间就会化为齑粉。多么讽刺,这台上周大齐才亲手帮我装配好的、性能强劲的电脑,此刻却丝毫引不起我对游戏的兴趣。我只是枯坐在屏幕前,指尖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一个充满现代人精神割裂感的经典画面。
      点开U平台,上次伪装成女生发的帖子下,还有零星的回复在增加。U平台的用户以男性为主,这种在虚拟世界披上“女性”外衣的感觉,像一剂危险的解药,让我病态地受用。扮演“女性”早已成为我维系心理平衡的一种生存策略。在网上,我的发言要么刻意抹去性别痕迹,要么就自然而然地切换成女性化的口吻——从我初次接触网络起便是如此。本质上,我并非热衷在虚拟世界留下痕迹的人。很多时候,敲下的文字不过是为了发泄那无法在现实中表达的、属于“女性性格”的生活欲望。多年谨言慎行的习惯也让我在U平台上几乎滴水不漏。只是最近,精神的堤坝摇摇欲坠,U平台上的发帖频率也随之攀升。平台上的老哥们大多直白,乐子人也不少,回复内容虽谈不上多好,倒也勉强凑合。
      今天本想安静看看乐子,可首页推送的第一条帖子,就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眼底——某位吧友正高调炫耀着即将与心爱男生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一股混杂着刺痒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头,直冲眼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切到微信,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性ID整齐排列。明明近在咫尺就有这么多吸引我的灵魂,明明只需要跨过那条微妙的界限,将那名为“爱情”的毒药,缓慢而致命地注入我们纯洁的友情之中…… 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目光停留在置顶的那个ID上。十八年的交情,从他身上能看到我整个纯洁又中二的童年。他们确实很“直男”,说话常常直来直去,有时甚至显得粗鲁,完全忽略我细腻的心思,也读不懂我无声的温柔。但恰恰是这份不掺杂质的纯真和直率,才构筑了我们之间如初雪般纯净的友谊。让我用“爱情”去污染它?用我扭曲灵魂的欲望去玷污他们?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视线模糊起来,微信界面上的名字和残存的对话记录开始扭曲变形,压抑已久的委屈和绝望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化作小声的、压抑的啜泣。
      “和妈妈一起去走路吧。”妈妈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书房门口响起。我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用袖子在脸上飞快地一抹,所有脆弱在几秒钟内被强行压回心底,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我今天不太想去。”努力克制着,不想让一丝不耐烦流露出来。
      “我想要你陪我啊。”年近五十的妈妈,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所有母亲面对成年儿子时的常态,但这至少证明,我们母子间的感情纽带依然紧密。
      “……好,我上个厕所。”只要妈妈说“因为我想要你这样做”,我就几乎无法拒绝。这份无法拒绝,也是我长久被困在考公这条独木桥上的枷锁之一。明知不适合,却依然挣扎。
      “那我在门口等你。”
      生活总是如此,常常被猝不及防的外力粗暴地打断进程,连悲伤都来不及酝酿完整。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至少能让我从汹涌的情绪中暂时抽离,恢复表面的冷静。
      我和妈妈一前一后走在公园铺满石子的小径上。晚风带着凉意,吹不散心头的郁结。
      “你最近都不怎么叫朋友来家里玩了,怎么了吗?”妈妈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那是因为我想“谈婚论嫁”了,对象还是他们中的一个——这句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被狠狠咽下。“大家都上班了,或者都要陪女朋友,都没什么时间。”我给出一个最安全也最真实的借口。内心阴暗的角落甚至有个声音在呐喊:希望他们快点找到女朋友吧!用婚姻的壁垒和道德的绳索,彻底断绝我不该有的念想,强迫我维持那份“正常”的距离。
      “看吧,我一直都和你说的,”妈妈的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笃定,“每个人最后都会有自己的家庭的,你们不可能一直像这样聚在一起的。”她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此刻在我听来,更像是对我应付之词的顺势说教。
      “你还不快点考上公务员找个女朋友,到时候都没有人陪你,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的担忧直白而现实。
      我倒是想成家啊,妈妈。只是真相……您真的能承受吗?一股叛逆的冲动涌了上来。“我为什么要为了‘有人陪’就去找个女朋友啊?”这是我真实的想法。爱情于我,是近乎信仰般的存在,是灵魂深处的共鸣与归宿,而不是排遣寂寞的工具。
      “你现在也就只会说这种话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妈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对年轻人“天真”的轻蔑。这轻蔑像一根小刺,扎了我一下。
      ——既然您如此殷切地希望我“成家”,那我就“顺从”您。一个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念头闪过脑海。
      回到家中,我沉默地径直走向卧室。
      “你不玩游戏吗?”妈妈的声音追过来,看着我又趴回床上,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毛绒公仔的绒毛。
      “最近不太想玩。”
      “那就起来看会书吧,”她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鼓励,“下个月GH县政府也要招人呢,还是要准备一下。”她脸上带着微笑。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读不懂空气,读不懂我眼神里的疲惫和挣扎?即使我最近几乎每天都像袋鼠妈妈一样,把小小的毛绒公仔塞在宽松的卫衣里,贴着皮肤,在家里走来走去,笨拙地模仿着怀胎的姿态,她也只是皱着眉头说“这样很难看”。为什么看到一个人对他长久痴迷的东西突然失去所有兴趣,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他的心理状态,而是催促他去做另一件他同样痛苦的事情?
      我爱我的妈妈,深爱。但这没有真正理解的“爱”,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别扭又沉重。我知道自己已是成年人,不该当什么“谜语人”。可回溯到十多年前,那个更幼稚的我,她的关心也从未真正深入过我的喜好和灵魂,只要不触碰底线就好。这种浮于表面、无法触及核心的亲情,究竟是好是坏?它提供了一种基础的安全感,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我感觉有点累,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我明天早上开始看吧。”我疲惫地回应。
      话音刚落,她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便迅速褪去,转为明显的不悦。我也无可奈何。我并不憎恨这个家,它给予了我庇护和爱。但此刻,在灵魂深处,一个更强烈的渴望在呐喊:我只想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去建立那个真正属于“我”的、能容纳我全部灵魂本质的家庭。一个“贤妻良母”终于可以不再伪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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