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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霉绿藏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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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瘸腿”客栈那间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弥漫着劣质草药的苦涩气味和潮湿的霉味。沈凝的低烧在柳轻漪留下的“益气丹”和晏离不知从哪弄来的退热草药双重作用下,终于在第三天清晨退了下去。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伤口也远未愈合,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属于强者的冷锐和清醒,已重新凝聚。
晏离松了口气,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烧退了?命真硬!看来阎王爷暂时还不想收你这块木头疙瘩。”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他那看似破旧却总能掏出点东西的青囊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印着奇怪图案和文字的塑料小包——那是他仅剩的两袋泡面之一。包装袋上的油渍和磨损痕迹,无声诉说着它被珍藏的岁月。
“算你运气好,木头。”晏离晃了晃手里的泡面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得意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晃眼,“今天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异世珍馐’!保证是你这辈子都没尝过的绝顶美味!”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仿佛在开启什么稀世珍宝,一股混合着油炸面饼和人工香料的味道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有些刺鼻,却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工业化的奇异气息。
沈凝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晏离的动作。那奇特的包装,那从未闻过的气味,都让他心中的疑窦更深。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看着。
晏离熟练地架起小铁碗,倒入清水,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那块金黄色的面饼放了进去。他甚至还从袋子里抖出两个小调料包,撕开,将里面粉末状和油状的物体倒入水中。随着水渐渐沸腾,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香气,或者说气味,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强烈的、极具侵略性的诱惑力。
晏离脸上带着期待,用树枝做的简易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饼,看着它逐渐软化、散开。然而,就在面饼完全散开,他准备大快朵颐并欣赏沈凝震惊表情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翻滚的、金黄色的汤水里,面条的缝隙间,赫然漂浮着一层细密的、毛茸茸的、令人作呕的——绿毛!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变、酸腐和油脂哈喇的怪味,猛地冲散了之前那点虚假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
晏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一种混合着震惊、恶心和难以置信的暴怒!他猛地将手里的树枝筷子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艹!!”一声怒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狂怒和深切的肉痛,“霉了?!老子省吃俭用藏了这么久!!”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一脚踹翻了旁边充当凳子的小木墩,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那碗冒着绿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泡面汤水溅了一地,那股恶心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短发根根竖起,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污秽,仿佛那不是一碗面,而是他珍视的、却被无情摧毁的某种希望。一种深沉的、源自过往匮乏和失去的恐慌与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了那个被砸碎的存钱罐,想起了空空如也的药瓶,想起了所有他拼命想抓住却最终失去的东西!
沈凝被晏离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了一下。他看着地上那滩冒着绿毛的、散发着恶臭的汤水,又看看晏离那因为极度愤怒和某种更深层痛苦而扭曲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沉默地撑着寒潭枪站起身,走到那滩污秽前,弯腰,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冷静地——从汤水里夹起了一小撮沾着绿毛的面条。
晏离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凝的动作。
沈凝面无表情地看着指尖那团恶心的东西,然后,在晏离震惊到失语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平静地——将那团东西放进了嘴里。
他咀嚼了两下,动作很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品尝最普通的食物。然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尚能果腹。”沈凝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咽下的不是霉变的面条,而是一口清水。
晏离彻底傻了。他所有的愤怒、暴戾、恐慌,都在沈凝这平静到诡异的行为面前,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看着沈凝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比看到霉变的泡面更让他毛骨悚然。
“你……”晏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第一次在这个看似冷硬的枪客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非人的、可怕的平静。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对苦难和恶劣环境的极端适应力?或者说,一种更深沉的、对生命的漠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晏离猛地回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警惕地看向门口。沈凝也缓缓直起身,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了寒潭枪的枪杆上。
“两位公子,”门外传来柳轻漪温婉柔和的声音,“妾身柳轻漪。听闻公子伤势反复,特来复诊。”
晏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虚假热情的假笑,几步上前打开了门:“哎呀!柳姑娘!您真是及时雨啊!快请进快请进!”
柳轻漪端着一个小巧的药箱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滩狼藉的汤水和绿毛,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难以形容的怪味。她秀眉微蹙,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多问,只是目光快速扫过沈凝苍白的脸色和晏离那尚未完全褪去怒意的脸。
“陈公子气色稍好了些,但内腑震荡未平,还需静养。”柳轻漪温声说着,放下药箱,示意沈凝坐下,准备为他诊脉。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指尖搭上沈凝的手腕,凝神细察。
晏离站在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地上那滩污秽,心头那股被背叛的怒火和沈凝平静吞咽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不已。他烦躁地抓了抓短发,转身想去收拾那摊东西。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桌椅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粗鲁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喝骂声:“妈的!掌柜的死哪去了?给老子滚出来!问个话磨磨唧唧的!”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几位爷息怒!息怒!小店小本经营,实在是不敢乱说啊……这生面孔来来往往的……”
“少废话!”粗鲁的声音打断道,“就问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穿深蓝衣服、带伤、背着长枪的男的?还有一个短头发的怪胎!”
楼下的对话清晰地传了上来。
晏离和沈凝的脸色同时一变!
柳轻漪诊脉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她抬起头,看向沈凝和晏离,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和凝重。
晏离眼中寒光一闪,刚才的烦躁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无声地靠近门边,侧耳倾听。
楼下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深蓝衣服……带伤……这……小的真没注意啊……短头发?哎哟我的爷,这年头短头发的,不是和尚就是逃犯,谁敢收留啊……”
“妈的!废物!”粗鲁的声音骂了一句,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在挨个房间搜查,“给老子搜!一间间查!敢窝藏幽冥司要犯,活腻歪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暴的推门声和住客的惊叫。
晏离猛地回头,看向沈凝,眼神锐利如刀,无声地传递着信息:追兵到了!而且是幽冥司的人!他们正在挨个房间搜查!
沈凝的手已经握紧了寒潭枪的枪杆,眼神冰冷,虽然重伤未愈,但那股属于强者的气势瞬间凝聚。他看向柳轻漪,声音低沉而清晰:“柳姑娘,此地危险,请速离。”
柳轻漪脸色微白,但并未惊慌失措。她迅速收起药箱,低声道:“他们人多势众,硬闯不易。后院有一处堆放杂物的矮墙,墙外是条死巷,但巷尾堆着柴垛,可翻过去暂避。”她语速极快,显然对客栈环境很熟悉。
晏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机立断:“走!”
他一把拉开房门,并未直接冲出,而是猛地将旁边一个破旧的陶罐狠狠砸向走廊另一头!
“哐当——!”一声巨响在狭窄的走廊里炸开!
“在那边!”楼下立刻传来几声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晏离一把拉住沈凝的胳膊,避开了伤口,柳轻漪紧随其后,三人迅速闪出房间,朝着柳轻漪指点的后院方向疾奔而去!
走廊里光线昏暗,杂物堆放。晏离在前开路,动作敏捷得像只狸猫,沈凝强忍伤痛紧随其后,柳轻漪也展现出与她温婉外表不符的冷静和速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后院小门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阴影里闪出,拦在了门前!
那是一个身材精瘦、面色阴鸷的男人,穿着灰扑扑的短打,毫不起眼,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毒蛇般冰冷锐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只有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支撑着身体!他站在那里,身形却异常稳定,仿佛那根木棍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却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锁定了冲在最前面的晏离!
晏离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刹住脚步,将沈凝和柳轻漪护在身后,右手已经摸向了腰后——那里藏着他那柄刃口磨损的小刀。他死死盯着那个瘸腿男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个人,比楼下那些咋咋呼呼的追兵,危险十倍!
瘸腿男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晏离、沈凝和柳轻漪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沈凝身上,尤其是他背上那被布包裹着的长枪轮廓。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找到你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寒潭枪’沈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