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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雨煨离魂 ...

  •   迷宫般的贫民区巷道,狭窄、肮脏、弥漫着垃圾和排泄物的恶臭。低矮的土坯房如同拥挤的墓碑,投下深重的阴影。晏离捂着左肩,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那幽蓝弩箭上附带的诡异阴冷气息,让他半边身子都麻木僵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前的短发,黏在皮肤上,嘴唇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
      “这边!快!”晏离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凭着之前踩点时的模糊记忆,在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的巷道里左拐右突。沈凝强撑着紧随其后,肋下的刀伤和左肩的箭创在剧烈奔跑中不断崩裂,鲜血再次染红包扎的布条,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柳轻漪紧随其后,月白的裙裾早已沾满泥污,但她神情坚毅,紧紧抱着自己的药箱,努力跟上两人的步伐。
      身后,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幽冥司的人显然熟悉这片区域,正在迅速拉近距离!
      “咳…咳咳…”晏离猛地呛咳起来,肩头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晏离!”沈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入手处一片冰冷粘腻,全是血!沈凝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觉到晏离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体温低得吓人。
      “没…没事!”晏离咬着牙,强行站直身体,推开沈凝的手,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前方,“前面…右拐…有个塌了半边的土地庙…香案底下…有洞…”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气息急促。那支弩箭上的阴毒,正在疯狂侵蚀他的身体!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晏离所说的那座破败土地庙。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倒塌,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朽木的味道。晏离踉跄着扑到那布满灰尘的香案前,用还能动的右手,猛地掀开沉重的香案一角——下面果然有一个被破草席掩盖着的、仅容一人钻过的地洞!
      “快…下去!”晏离喘息着催促,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和毒素侵袭,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晏离!”沈凝一把将他捞住,入手处那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让他心头剧震!他不再犹豫,将几乎昏迷的晏离小心地推进地洞,自己也紧随其后钻了下去。柳轻漪也迅速跟上,并回身费力地将香案拖回原位,掩盖住洞口。
      地洞下方,是一个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霉味的空间,似乎是废弃的地窖或者排水道的一部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三人。只有洞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晏离!晏离!”沈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摸索着扶住晏离瘫软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他迅速撕开晏离肩头的衣物,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那支深深嵌入皮肉的幽蓝弩箭。箭身周围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并且还在缓慢地向四周蔓延!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正从伤口处不断散发出来。
      “是幽冥司的‘蚀骨青’!”柳轻漪的声音带着凝重和一丝惊惧,她迅速打开药箱,摸索着取出金针和药瓶,“此毒阴寒蚀骨,见血封喉!必须立刻拔箭清毒!否则…否则他撑不过一个时辰!”
      沈凝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个时辰!他看向怀中晏离那张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痛苦地蹙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凝的心脏,比面对任何强敌时都要强烈百倍!
      “拔!”沈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手紧紧按住晏离的身体,防止他因剧痛挣扎,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握住了那支冰冷的弩箭箭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冷冽如冰,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柳轻漪深吸一口气,将几枚金针迅速刺入晏离肩头几处大穴,暂时封住毒气蔓延和痛觉神经。然后,她将一瓶气味辛辣刺鼻的药水倒在干净的布上,递给沈凝:“按住伤口周围!我要清创!”
      沈凝依言照做,粗糙的手指死死按住晏离肩头青黑色的皮肉。
      柳轻漪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银刀,在微光下,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刀尖精准地划开箭簇周围的皮肉,动作快如闪电!暗红发黑、带着腥臭的毒血瞬间涌出!
      “呃啊——!”昏迷中的晏离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起来!沈凝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死死按住!
      柳轻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下动作却丝毫不乱。她迅速用特制的药水冲洗伤口,刮去腐肉,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极高的医术素养。最后,她猛地用力,将那支带着倒刺的幽蓝弩箭拔了出来!
      一股黑血喷溅而出!
      晏离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晏离!”沈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还有气!”柳轻漪迅速探了探晏离的鼻息和脉搏,语速飞快,“毒血放出大半,但余毒已深入肌理!必须立刻内服解毒药,外敷拔毒散!否则…否则寒气攻心,神仙难救!”她飞快地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瓷瓶,倒出颜色各异的药丸和药粉。
      沈凝小心翼翼地接过柳轻漪递来的药丸,试图喂进晏离嘴里。但晏离牙关紧咬,牙缝里溢出痛苦的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呓语,药丸根本喂不进去。
      “水…”沈凝看向柳轻漪。
      柳轻漪摇头:“地窖无水,我带的清水刚才清创用完了!”
      沈凝看着晏离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唇,眼神一凝。他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手腕!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他将手腕凑到晏离唇边,用另一只手捏开他的牙关,将自己的血混着那苦涩的药丸,强行灌了进去!
      “咳咳…咳…”晏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总算将药咽了下去。
      柳轻漪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震动。她迅速将拔毒散敷在晏离肩头狰狞的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柳轻漪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土壁喘息。沈凝也松开了紧按着晏离的手,手腕上深深的齿痕还在渗血,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盯着晏离的脸。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雨水顺着洞口缝隙渗入,带来更深的寒意。
      晏离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但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蚀骨青”的阴寒余毒,正在他体内肆虐!
      “冷…好冷…”昏迷中的晏离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沈凝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的靛蓝色外袍,盖在晏离身上。但那单薄的外袍根本无法抵御那源自体内的阴寒。
      看着晏离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沈凝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环顾这冰冷潮湿的地窖,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一堆废弃的、干燥的稻草上。
      他走过去,将那些稻草拢到一起,铺成一个简陋的“床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晏离抱过去,让他躺下。接着,他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里衣同样染着血污,盖在晏离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被血染红的贴身短褂。
      但这似乎还不够。晏离依旧在发抖,嘴唇冻得发紫。
      沈凝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柳轻漪都微微睁大眼睛的动作——他躺了下去,侧身,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抱住了蜷缩成一团的晏离!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
      柳轻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巨震。那个在战场上如同寒冰利刃、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沈凝,此刻却像护住幼崽的猛兽,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为另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提供着最原始的温暖和庇护。他低垂的眼睫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柳轻漪忽然明白了,为何晏离那样一个看似油滑惜命的人,会为沈凝挡下那一箭。有些羁绊,早已超越了言语和算计。
      地窖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破败的庙宇瓦片,如同密集的鼓点。追兵的呼喝声似乎被雨幕隔断,暂时消失了。地窖内,冰冷、潮湿、弥漫着血腥和草药的气味。沈凝紧紧抱着晏离,用自己的体温对抗着那蚀骨的阴寒。柳轻漪靠在土壁上,疲惫地闭着眼,却不敢真正睡去,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晏离似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冰冷的身体也似乎汲取到了一点微弱的暖意。沈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低头,看着晏离近在咫尺的、依旧苍白的脸,那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
      就在这时,晏离的嘴唇忽然微微翕动,发出一串极其细微、模糊不清的呓语。那声音破碎、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陷入了最可怕的梦魇。
      “…别打…妈…别打她…钱…钱在罐子里…别砸…求你了…别砸…”
      “…药…药呢…空的…都是空的…周铭…你他妈就是个废物…废物…”
      “…跳下去…跳下去就好了…风…好大的风…”
      破碎的、夹杂着痛苦呜咽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从晏离口中溢出。那不是沧溟界的语言!是沈凝从未听过的、古怪的音节和腔调!但其中蕴含的绝望、恐惧、无助和自我厌弃,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沈凝的心脏!
      沈凝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抱着晏离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听不懂那些古怪的音节,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在梦魇中剧烈的颤抖,感受到那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和绝望!那些破碎的词语——“打”、“妈”、“钱”、“罐子”、“砸”、“药”、“空”、“废物”、“跳下去”——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这个总是嬉皮笑脸、嘴欠怕死、像狐狸一样狡猾惜命的家伙,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黑暗恐怖的过往?那些古怪的音节,是他来自何方、背负着什么的证明?
      沈凝低下头,下颌几乎抵在晏离冰冷的额头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更用力地抱住了怀中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和力量都传递过去,驱散那梦魇中的寒冷和绝望。他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极其笨拙地、轻轻拍打着晏离的脊背,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哄孩子的父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黑暗中,柳轻漪无声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听着晏离那令人心碎的呓语,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她悄悄别过脸去,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过她沾满尘土的脸颊。
      地窖外,夜雨潇潇,寒意彻骨。地窖内,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冰冷的黑暗中紧紧依偎,一个在梦魇中沉浮,一个在无声地守护。血腥味、草药味、泥土的霉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却又带着奇异温暖的画面。追兵的威胁并未解除,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但在这方寸之地,一种超越生死、无法言喻的羁绊,正在冰冷的绝望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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