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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分班名单里的陌生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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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榕树叶子的缝隙,在教学楼下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微夏踩着这些晃动的光斑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苏晓冉占了靠窗的两个位置,正趴在桌子上对着一本明星杂志犯花痴,见她进来,立刻招手:“这里这里!我跟你说,咱们班班主任就是张扒皮——张启明!教数学的,据说当年带的毕业班出了三个清北,但是布置作业能把人写到凌晨三点!”
林微夏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窗户正对着操场,跑道上有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在跑步,脚步声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和教室里翻书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她把昨天领的校服叠好放在桌角,目光不自觉地往三楼瞥了一眼——实验班的教室就在三楼最东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小片干净的白墙。
“想什么呢?”苏晓冉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是不是还在想昨天的事?我跟你说,真没必要。江熠那种人,每天围着他转的女生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丢支钢笔蹭点墨渍,根本不算事儿。”
林微夏低下头,翻开崭新的语文课本。封面上印着“高一语文(上册)”,油墨味还很浓,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低声说:“我就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尤其是看到他今天早上走进校门时,穿的那件新白衬衫。
干净得像刚从阳光下晒过,领口挺括,袖口系得整整齐齐,和昨天那件被墨渍污染的衬衫形成鲜明对比。他走在人群里,陈默跟在旁边喋喋不休,他偶尔点头应一声,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微夏承认,自己刚才在教学楼门口,确实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不好意思有什么用?”苏晓冉把杂志塞进桌肚,压低声音,“要不你去给他买件新的?我昨天打听了,他穿的衬衫是‘晨光’文具店隔壁那家男装店的,一百二十八一件呢,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贵?”
林微夏的手指顿了顿。
她的零花钱每个月只有五十块,一半要存起来买画材,剩下的勉强够买零食和文具。一百二十八块,对她来说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
“还是算了吧。”她把课本摊开,“他都说不用赔了。”
苏晓冉撇撇嘴,刚想再说点什么,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张启明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教室时,原本喧闹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蝉鸣都像是低了几个调。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张启明,教数学。”他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先点名,点到的同学站起来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毕业学校,简单点,别耽误时间。”
点名册摊开的瞬间,林微夏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攥着衣角,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张老师嘴里念出来,周围的同学此起彼伏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初入新环境的拘谨。
“苏晓冉。”
“到!”苏晓冉“噌”地站起来,笑容灿烂,“我叫苏晓冉,毕业于榕城三中!”
张老师点点头,在名单上打了个勾。
“林微夏。”
林微夏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阳光刚好落在她的课本上,把“林微夏”三个字照得很亮。她的声音有点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叫林微夏,毕业于……榕城五中。”
“嗯。”张老师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坐下吧。”
她坐下时,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苏晓冉凑过来,用口型说“紧张啥”,她摇摇头,把脸埋进课本里——其实她不是紧张自我介绍,是突然想起昨天在公告栏前,看到七班的名单旁边,就是一班的名单。
江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后面括号里写着“保送”。
和她这种踩着录取线进来的普通学生比起来,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早读课是语文。课代表领着大家朗读《沁园春·长沙》,少年少女们的声音参差不齐,有的清亮,有的含混,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朝气。林微夏读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目光又忍不住飘向窗外。
三楼的栏杆边站着几个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其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格外显眼。江熠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偶尔抬手比划两下,白衬衫的袖子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喂,看什么呢?”苏晓冉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是不是在看江熠?”
林微夏慌忙收回目光,脸颊发烫:“没有。”
“还说没有?”苏晓冉促狭地笑,“你刚才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说真的,你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
“别胡说!”林微夏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对不起能当饭吃啊?”苏晓冉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还不如趁现在多看看,说不定过几天就看腻了。咱们班也有帅哥啊,你看最后一排那个穿黑T恤的,叫李哲,中考体育满分,打篮球也很厉害的。”
林微夏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最后一排的男生确实长得很高,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侧脸轮廓也不错。但不知怎么的,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心里想的还是三楼那个穿白衬衫的背影。
也许是因为那道墨渍太刺眼,也许是因为他接过笔记本时指尖的温度,又或者,是因为他转身离开时,白衬衫下摆扫过书包带的弧度。
她自己也说不清。
第一节是数学课。张老师讲函数,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林微夏听得有些吃力。她的数学从小就不算好,那些跳跃的符号像一群乱爬的蚂蚁,看得她头晕。
“这道题谁来解一下?”张老师敲了敲黑板,目光扫过全班。
教室里鸦雀无声。
苏晓冉把头埋得更低,用课本挡着脸。林微夏也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草稿纸,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完全看不出头绪。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同学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是去教务处领资料的课代表。他经过林微夏身边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桌子,草稿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林微夏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张,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哄笑。
她下意识地抬头——三楼的栏杆边,江熠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练习册,旁边的陈默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阳光落在他笑起来的眼角,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那是林微夏第一次看到他笑。
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林微夏?”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讲台响起,“你来说说这道题的思路。”
林微夏猛地回过神,脸“唰”地红了。她站起身,看着黑板上的题目,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江熠那个笑容在眼前挥之不去,连带着那些函数符号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细若蚊吟。
教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张老师的脸色沉了沉:“上课认真听讲!坐下吧,下次注意。”
林微夏低着头坐下,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烫得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苏晓冉偷偷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她却没心思回应——她刚才好像看到,三楼的江熠也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然只有一瞬间,快得像错觉。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出糗的样子?
会不会觉得她很笨?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样断断续续的走神中过去了。林微夏记了满满几页笔记,却没记住多少知识点,反而把江熠出现过的几个场景在心里反复回放了好几遍:早读时靠在栏杆上的背影,数学课上那个浅淡的笑,课间操时站在一班队伍最前面的挺拔身姿……
午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苏晓冉拉着她去排队,队伍很长,前面吵吵嚷嚷的。林微夏端着餐盘找座位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熠和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他正低头吃饭,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陈默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偶尔抬眼看一下,手里的筷子没停。
“看!在那儿!”苏晓冉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顺便再道个歉?”
林微夏赶紧摇头,拉着苏晓冉往另一边走:“别了吧,太尴尬了。”
她们选了个背对他们的位置。林微夏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往那边凑。陈默的大嗓门隔着几张桌子都能听见,隐约能听到“篮球赛”“物理竞赛”“许静怡”之类的词。
提到“许静怡”时,江熠似乎皱了下眉,说了句什么,陈默就没再往下说了。
林微夏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许静怡这个名字,她昨天在分班名单上看到过,和江熠一样在一班,而且就排在他后面。早上开学典礼,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女生就是许静怡,长发,白裙,站在主席台上从容自信,像一朵盛开的白玉兰。
和总是低着头、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看,许静怡过去了。”苏晓冉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林微夏猛地抬头,只见许静怡端着餐盘,走到了江熠他们那张桌子旁,笑着说:“能坐这里吗?其他位置都满了。”
陈默立刻点头:“当然能!许大班长坐这儿,蓬荜生辉啊!”
江熠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她腾出位置。许静怡坐下后,自然地拿起江熠的水杯喝了一口,笑着说:“刚才张老师说,物理竞赛的报名表下午发,你报吗?”
“报。”江熠的声音很淡。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复习。”许静怡的笑容更灿烂了,“我爸认识省竞赛委员会的老师,到时候可以找他给我们划重点。”
林微夏低下头,把碗里的青菜戳得稀烂。餐盘里的饭菜突然变得没什么味道,刚才还觉得温热的番茄炒蛋,现在吃起来却有点酸。
“你看,我就说吧,他们俩肯定有情况。”苏晓冉凑到她耳边,“许静怡跟江熠从小就认识,两家是世交,听说她爸妈早就默认他们俩了。”
林微夏没说话,默默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姓王,讲课很风趣,课堂气氛很活跃。林微夏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画个小小的示意图——她虽然数学不好,但物理还算过得去。
下课铃响的时候,王老师突然说:“下周开始,我们要分小组做实验,每个小组四个人。考虑到各班进度不一样,到时候可能会和一班的同学混编,大家做好准备。”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和一班混编?那不是能和江熠一组了?”
“我想和许静怡一组,她物理超好的!”
“不知道怎么分组,要是能自由选就好了……”
林微夏的心猛地一跳。
和一班混编?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和江熠分到一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怎么可能呢?一班有那么多人,江熠那么优秀,老师肯定会把他和许静怡或者其他成绩好的同学分在一起,怎么会轮到她这个七班的普通学生?
苏晓冉却很兴奋:“说不定我们能和他们分到一组呢!到时候你就有机会跟江熠道歉了,还能顺便看看学霸是怎么搞实验的!”
林微夏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放学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微夏和苏晓冉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校门口的榕树底下围了很多人,大多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林微夏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江熠的身影。
“他肯定早就走了。”苏晓冉说,“学霸都不磨蹭的,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去打篮球了。”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苏晓冉突然指着马路对面:“你看!那不是江熠吗?”
林微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江熠背着书包,站在一家文具店门口,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在看。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衬衫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身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应该是来接他的车。
“他在买钢笔呢。”苏晓冉说,“说不定是想换支新的?”
林微夏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钢笔上,那支笔的款式,和自己昨天不小心弄脏他衬衫的那支,有点像。
公交车来了,苏晓冉拉着她上车。林微夏回头看了一眼,江熠已经放下钢笔,转身往轿车走去。车门打开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他白衬衫的后背上,有一块淡淡的印记,像是没洗干净的墨渍。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后退,榕树的影子被甩在身后。林微夏靠在车窗上,心里乱糟糟的。
分班名单上的陌生名字,此刻似乎不再那么遥远了。教学楼里的擦肩而过,食堂里的遥遥相望,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分组实验”的机会……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投入湖中的小石子,一点点在她心里漾开涟漪。
她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那个小小的衬衫领口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模糊的侧影轮廓,眉眼的位置被反复涂改过,显得有些潦草,却能看出是在努力描摹某个人的样子。
蝉鸣渐渐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马路上的车鸣声。林微夏合上笔记本,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觉得,这个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涯,或许会比她想象中更复杂一些。
而那个印在分班名单上的陌生名字——江熠,已经像一道浅浅的墨痕,悄悄落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