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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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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许久。我还是这样。
无论这场婚姻是否正确、是否改变未来,我已尽所能。
我替您取下这个镯子吧,怪不方便的,和您的衣服也不搭。
孙尚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并没有看一眼对她说话的人,她只是摆手示意她不想取下来。
她发现镜中的自己显得那么平静。
因为是自己提出要结婚吗?
她扭头透过玻璃看窗外,楼下草坪挤了很多名流、记者。
今天的主角是她。
时间还早,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走下楼去。
不论是小道消息,还是大肆报道,她都不想耳闻。
她掀起纱帘,玄色玉嵌琵琶放在床头。
孙尚香伸出纤纤玉手,把起琵琶。
这是她生辰时,孙权给她寄去的寿礼之一。
如今又随着她,漂洋过海回来。
她正准备拨弦,却发现自己手尖颤抖。
原来我也并没有自己和外人眼里那样坚强勇敢。
她苦笑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
静谧之中,她听到皮鞋踏地而来的声音。
这脚步声对她来说熟悉,又久别。
是孙权。
二哥。
她率先开口。
孙权只好讪笑一下从门边的阴影处走进来,孙尚香很少这样叫他。
孙尚香凝视着他阔别几年的脸庞,有变化,却太过熟悉。
我好想你。
这句话两人谁也没有说出口。
孙权在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一会又把双脚都踩地板上。
孙尚香则一直站在离门边不远的地方。
孙权双手交叉,扭头朝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望去。
如果不想结婚,就不用结婚。
孙权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脸始终不敢看向门口的方向。
孙尚香闻声,缓缓抬起浓密纤长的睫毛,说,是我自己想结。
孙权立马看向她,
不要撒谎。
孙尚香轻移莲步,每一步却走得很沉。
她一袭长裙扫地,在孙权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她看着孙权的眼睛,说,确实是我想结婚。
尽管对方几乎和我们父亲一般大;尽管我和对方,压根没有感情。
你想说什么,我都很清楚。
二哥,
她又开口,让我也为家里做点事吧。
为家里做事没必要牺牲自己的一辈子,你想为家里做事,等你以后……
可是如今家里等不到我以后。
她打断孙权。
这也是我的家,我也想守护这个家。
她脑中一闪而过爸爸妈妈和哥哥的面容。
还有孙权的泪眼,是那个夜晚的泪眼。
我也想守护你。
二哥,你不必自责。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窗下,平缓坚定地说。
若我真的不愿意,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死也不会的。
她提裙转身,向孙权走来,轻利地蹲在孙权膝前,
再说,谁说就一定会毁掉一生呢……
她语气呢喃。
孙尚香将头放在孙权膝上,孙权听到她这般说,忍不住眼眶鼻尖红了一片。
幸好她趴在膝上,不曾看见。
他轻轻摩挲着小妹的脊背,环住她的脊背。
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小妹学骑车的时候。
你扶好了吗?别放手啊!哥哥。
别放手。
孙权在后面满口答应。
最后还是要放手。
不然怎么学会骑车?
和我一起去吧。
孙尚香打开大门,身影单薄却健美有力。
吕蒙在门口已经候多时了。
他冲孙尚香点头。
孙权缓缓起身,说,好。孙权看着孙尚香穿着洁白修身的长裙,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平缓。
逆着光,光滑的肩胛骨似乎生出了两个翅膀。
振翅而飞。
孙权眯目。
天蓝地绿,孙尚香对着媒体镜头展现自信大方又稳重的笑容。
“不是哦,”
边说边亮出手上的鸽子蛋,引得媒体镜头闪烁。
“家兄相赠。”她的持重让坐在身边的未婚夫显得局促。
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小细节,抛出尖锐的问题向未婚夫开炮。
孙尚香的目光突然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
脑海中匆匆闪过许多记忆片段。
孙权的衬衫被风掀起,身体因为骑车而左右摇晃。
还说自己很重,下次再也不会骑车带她。
她坐在后座笑得很开心。
一只手还拿着冰棒。
哥,你要是再不骑快点,你的冰糕就化了。
两人在湖边停车。
乡下总是伴随着暑假的气息。
看着闪闪发亮的湖面,心满意足的吃着雪糕。
孙权还满头大汗。
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无非就是洗澡的时候偷偷放屁,半夜出门上厕所被蚊子咬了屁股。
十岁那年。
阔别了许久,终于见到了爸爸。
孙权搂着孙尚香的肩膀站在后面。
两人第一次面对死亡。
没有特别的感觉。
即使是爸爸。
但母亲和哥哥的哭声让两人害怕。
直到下葬的前日。
孙尚香看到有人将父亲的衣物拿出来焚烧。
她终于意识到父亲要离开了。
她开始无声地泪如雨下。
每次都希望父亲回家能多待一阵子,他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
孙权走过来和她拥抱。
孙尚香抱着他低声抽泣。
这么看来,我的生命中,一直都是孙权呢。
孙尚香看着湖面出神。
被记者的提问打断。
“听说母亲不太满意这桩婚事,是吗?”
孙尚香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是的,母亲最初不太满意,但我和哥哥很满意。”
“您觉得您的婚姻会幸福吗?如果母亲不满意的话。”
记者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给出标准回答而停止尖锐的问题。
孙尚香继续微笑,
“我相信我哥哥。也相信我自己。”
人群之后的孙权,静静站在那里,远远眺望着孙尚香。
小妹真的不一样了,却还又一样。
他平静地对身边的吕蒙说。
他转身离去。
吕蒙紧随其后。
各大报刊都刊登了这次订婚。
孙尚香一边喝咖啡,一边将手中的报纸放下。
看着报纸上她的照片,她很满意。
我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她想。
妈妈倒是很伤心。
看着妈妈,她心中的酸楚逐渐浮上眼来。
其实她一直都想留学,因为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很坚强的女子,又很独立,完全不像家里的老小,也不像有两个哥哥照顾的女孩。
小时候她哭的次数比孙权要少。
爸爸妈妈也总说孙权比她娇气。
她曾经也这么坚信着,后来才发现孙权,真的比家里任何人都想象的要坚强。
在美国的日子过得也很充实,除了努力学习、去泡吧,认识新的人,还学会做了饭。
一天天就过去了,流光总易把人抛。
有一天她偶然间读到了这本诗集。
在图书馆,她不肯放声大哭。
到了没人的角落还是不肯放声大哭。
生怕这个独立坚强的人设,就骗不过自己了。
眼泪巴拉巴拉的掉落,他掏出手机,也不管时差,马上打给孙权。
却又很快挂掉,她害怕听到孙权的声音会更戳心伤肺。
怎么办,孙权。
我恐怕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知道了家里的情况。
孙尚香挂掉电话毅然决然地定了机票。
孙权,你不要逞强。
孙权见到她的第一眼,惊讶错愕又五味杂陈。
没有想象了很多遍的拥抱,也不是想象了很多遍的再见面。
平淡的出奇。
但孙权似乎并没有想要把她赶回去的迹象,而是问,过得好不好,缺不缺钱,习不习惯,学习怎么样。
她看着孙权似乎棱角比之前更分明些了的脸庞出神。
这张想念了许久的脸;这张和自己那么相像的脸。
“哥哥。”
她忍不住轻声叫出来,打断了孙权自顾自的念叨。
最终她走向前,紧紧地把孙权抱住。
这个熟悉的怀抱这个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她就酸了鼻尖。
“小妹,我很想你。”
孙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走样。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紧紧地抱住孙权。
这回,让我来保护你吧。
让我来为你、为这个家,做一份事吧。
大哥的墓碑,和父亲紧挨在一起。
大哥,爸爸,我好想你们。
我回来了。
还来不及说完最后几个字,孙尚香在墓前泪如雨下。
孙权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临走时,孙权走在前面。
她缓缓回头看着墓碑上的字。
放心吧。大哥,老爸,我会好好照顾孙权和老妈的。
这回,让我来保护他吧,换我保护这个家了。
因为未婚夫是二婚,对方不想办得太隆重。
其实孙尚香也是这种想法。
毕竟两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感情,这场婚姻更像是双方默认的合作一般。
她劝说生气的孙权,算了吧,爸爸不在了,我不想让任何人代替爸爸,把我交到对方的手上。
孙权看她意志坚定,也不好在说什么。
她快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回头冲孙权说,你不用觉得愧疚我什么。
我做这一切,本就理所应当。
留下孙权独自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用手撑着脑袋。
孙尚香开着孙权送的敞篷超跑,去商场刷爆了孙权的卡。
晚上孙权回到新的别墅,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堆人围着孙尚香帮她试礼裙。
长长的裙摆几乎从楼梯上延伸到孙权的脚下。
孙权双手插兜,站在门口。
看着楼梯上妹妹光滑的脊背对着自己,想要移动脚,却发现满屋子都是礼裙,无从落脚。
孙权背后的吕蒙周瑜等人也只能站在门外。
好看吗?
孙尚香发现哥哥回来扭头冲着他嫣然一笑。
我打算选一条,婚礼那天用。
其他的……就先留着吧~
好…看!好看。
孙权平时能说会道,但是面对妹妹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这么敷衍。
没有,没有。真心话。
我们,能不能先进去啊。
孙权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周围的裙子,屋子中的设计师们在孙尚香的点头允诺下,才连忙赶来将衣服挪开。
孙权走到落地镜旁,看着镜中的孙尚香。
裙子都很好看!
我都很喜欢,可惜正式结婚只能穿一条。
孙尚香停止欣赏镜中的自己,扭脸看着孙权,说,
“就像人生的路,也只能选一条,所以应该选你觉得最正确,你最想走的道。”
孙权停止凝视小妹深沉的双眸,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所以…你选好哪一条了吗?
当然!我选那一条。
顺着小妹手指的方向,孙权看去,是一条纯黑的礼裙。
抹胸短裙,裙摆后面飘着及地薄纱。
斑斓的钻石让礼服看起来星光点点。
这不是黑色的吗?你确定你未来的丈夫……?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反正我们也没有正式的酒席。只是邀请家里人吃个饭,喝个酒,拍个照。
我就想穿,我最想穿的。
孙权点了点头。
都听你的。
孙尚香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得很美丽。
婚礼的当日,是个美妙的大晴天,蓝天白云,绿草红花。
没有任何媒体被邀请,也没有任何外人。
孙权只邀请了家属,还有张昭周瑜吕蒙等一些关系非常亲密的人。
当天夜里,孙尚香躺在床上许久,阖目却无法入睡。
门开了一道缝,一束外界的光斜斜地插入房间。
是孙权。
他轻轻走近房间,坐在床边,看着孙尚香黑夜中的脸庞。
许久,他转身离开。
却一把被拉住。
干吗,盯着别人洗的干干净净的素颜看这么久,然后就偷偷走了?
孙权的脸瞬间烧红。
幸好黑暗中只有他自己能察觉。
我,我以为你睡着了……再丑的样子又不是没见过,再说黑咕隆咚能看见什么……
那还看那么久。
孙权转过身坐下,
干吗,知道我来了,还装睡吓鬼。
孙尚香没有回应。
孙权张了张嘴,快睡吧。
还没起身,孙尚香直起身子抱住了他。
别走。别走……
孙权紧紧抱住她瘦削的背,不走不走。
半晌,孙尚香说,睡不着,讲个故事吧。
孙权松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神炽热。
好。好…
孙权戳了戳她的脸颊,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黑夜模糊了孙权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回忆。
已记不起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脸很皱。
咔嗒一声,孙权彻底离开这个房间。
孙尚香睁开双眼,耳边是泪珠滚落在枕上的声音,也是咔嗒咔嗒。
哇,你真的好酷呀!
我从来没想到你结婚会是这个样子,你真的太潇洒了!
一些孙尚香要好的朋友围着她,叽叽喳喳。
老公年纪这么大,听说还有孩子,你确定你们真的能过下去啊。
当然啦,我还不用生孩子了多好。重要的是我哥我妈有钱,我又不用看老公的脸色。
听说你国外大学还没念完呢,还回去吗?
当然回去啦,对女人来说,学历和金钱,缺一不可。
那你老公怎么办呀?总不能异国婚…?
他有他自己的事业啊,我不管他。他又管不了我,他非要管我的话,那我们只能离婚啦。
你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说话口无遮拦,大喜的日子说这么不吉利的。
哈哈没关系,我不迷信这个。
结婚当日,孙尚香嫌高跟鞋太硌脚,换成了厚底的运动鞋。
“还是鞋比较重要。
你还要陪我去很多的地方。”
孙尚香换鞋走向花园,他的丈夫和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
她走到他们中间挽着丈夫的胳膊笑靥如花,她大喊:1 2 3!茄子!
于是大家一起松手,放飞五彩斑斓的气球。
江南春记,日光和煦,暖暖的晒在孙尚香的身上。
“所以,'阳春无不长成'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独自思索。
是啊,春天来了,万物都会生长,人也不例外。
我亦长大。
“别放手!”
“没放手!”
“我骑得是不是越来越稳了!……”
回头一看,孙权已经放手,在起点咧着嘴注视着她笑。
和今天一样。
“阳春无不长成。”
在一片喧闹声中,没人听到她轻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