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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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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拖把杆拿来,按着他!妈的,老子最烦他这副谁都瞧不上的死样子!”
为首的黄毛狞笑着,手里颠着一个沉甸甸的生锈哑铃片。
恐惧。
纯粹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
不是害怕疼痛,是那种无法逃离、无处申诉、被整个世界恶意围剿的无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口鼻,连尖叫都被死死扼在喉咙深处!
冰冷的绝望钻进骨缝,啃噬着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没有人会来的……没有人会救我……”
那只冰冷的、散发着汗臭和尘土味的手死死卡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粗暴地按向地面粗糙的水泥地面,膝盖狠狠抵住了他的脊椎骨!
生锈金属的冰冷触感和令人作呕的气息近在咫尺,那黄毛狞笑的脸在模糊视野中放大,手中的哑铃片高高扬起。
死亡与屈辱的阴影,如同陨石般轰然砸下!
“啊——!!!”
灵魂深处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无声尖叫,滚烫的灼烧感猛地从眼球深处炸开,像有成千上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
眼前的世界,那些狞笑的脸、粗糙的水泥地面、冰冷的金属架、肮脏的墙壁,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无边无际的,猩红刺目的线条!
它们如同某种疯狂涌动的、有生命的血色病毒,瞬间侵染了整个世界!
每一块地砖,每一粒灰尘,每一道光线,甚至是空气的流动,都被这种代表着终极脆弱的“死亡脉络”所覆盖!
层层叠叠,纵横交错,散发着毁灭和不祥的红光!
“走开!滚开——!!!”
混乱、暴戾、毁灭一切的绝望冲动如同沸腾的岩浆,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杀了他们。’
一声听不清的呓语从上空降临又消散。
陈棠的右臂像被无形的线操纵着,猛地向上挥去,他甚至没有碰到那把靠在架子上、布满锈迹的旧拖把杆。
在他的视界中,那个黄毛按在他后颈的手腕上,就清晰地延展着一条扭曲、不断跳动的猩红“死线”。
他的指尖,仿佛拥有自主意识一般,沿着那条线的轨迹,虚空划过!
“嗤啦——!!!”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一片温热粘稠的东西瞬间溅上了他的脸颊和睫毛!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死寂。
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所有刺耳的笑声、粗鲁的咒骂、恶意的推搡,全部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撕心裂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嚎叫才猛地冲破凝固的空气。
新鲜的、滚烫的猩红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泼开大朵大朵狰狞的血花。
一根完整的手臂,齐腕而断,正掉落在地面上,手指还在神经性地抽搐扭曲。
陈棠的视野,被粘稠的猩红和眼前疯狂扭动、布满整个空间的夺命红线彻底填满,混乱、暴戾、冰冷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奔涌。
……
“嗬——!”
一声短促、破碎的抽气声猛地刺破了卧室的黑暗。
陈棠像一个被从冰冷深海里打捞起来的溺水者,骤然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
粘腻冰冷的冷汗彻底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从脊椎深处向外疯狂蔓延。
呼吸急促得像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烈的撕扯痛感,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铺天盖地的猩红死线,耳边萦绕着黄毛那凄厉绝望的惨叫!
他死死按住疯狂抽痛的太阳穴,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几乎无法坐直身体。
太久了…已经太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是争吵,是消耗。
还是季望那句尖锐的“你给我讲过吗?!”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最不愿触碰的潘多拉魔盒。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按下床头灯的开关。
柔和昏黄的光线终于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却也照出了他此刻如同厉鬼般的惨状。
湿透的黑发狼狈地粘在冷汗涔涔的额角和脸颊,脸色是近乎死灰的惨白,嘴唇干裂没有丝毫血色,眼眶深陷,眼球里布满骇人的血丝。
卧室里一片死寂。
他能听到自己沉重混乱的喘息,像被遗弃在旷野中的野兽,冷汗淋漓,像浸满了水的白瓷。冰冷的空气钻进湿透的睡衣缝隙,激得他一个寒颤。
混乱的思绪翻涌着,不受控制地又飘向了隔壁那个紧闭的房间。
季望,那个被他用“疯狗”来形容,却又歇斯底里控诉“你教我了吗?!”的少年。季望的话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刚刚被噩梦撕裂的心口上。
是啊,他教过他什么呢?
除了那严厉冰冷的警告和不由分说的命令。
他带他回来,给了他所谓的“安全”,给他准备未来适宜的工作,却似乎从未真正信任过他能掌控自己的新力量,或者说……从未真正想过要教导他?
他是不是其实和当年那些只看到他冰冷表象,就轻易给他下定义、施加暴力的人,本质上……并没有太大不同?
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和深重无力的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一点点淹没。
“……是我的错吗……”
一声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在他喉咙里滚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迷茫。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他拖着像是灌了铅的沉重双腿,踉跄着下床。必须去洗把脸,把这该死的噩梦和粘稠的冷汗冲掉。
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赤脚传到神经末梢,让他混沌的脑袋似乎清醒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走到盥洗台前,拧开冷水开关。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白瓷水盆。他俯下身,双手掬起冷水,泼在滚烫发胀的脸上。
刺骨的凉意让他混沌不堪的大脑猛地激灵了一下,像是从滚烫的迷雾中短暂挣脱了一丝缝隙。
他关掉水龙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同刚剥开的尸体,湿透的黑发紧贴着额头,水珠顺着瘦削的下颌线和脖颈滑落。
然而,他死死盯着的,却不是自己这张几乎脱形的脸。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骇然,瞬间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被冻结!
盥洗台上方光滑的镜面边缘竟在灯光下清晰地……裂开了?!
不,不是裂开,不是物理的裂纹!
镜面上,铝合金边框上甚至就连他刚刚泼在水盆里、那些溅落开的水珠轨迹,空气流动的轨迹……
它们周围那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空间!
被一条条细微的、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如同毒蛇般蠕动的线条密密地缠绕住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被无声地覆盖上了一层致命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网格。
嗡——!
陈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极致的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一路狂飙,直冲天灵盖,比噩梦中的场景更加恐怖!
不是梦。
这绝对不是梦!
那条代表毁灭的“直线技能”特有的、洞察万物死线的视角在他毫无准备、精神极度脆弱的此刻竟然自 发 开 启 了!
强烈的恐慌如同狂澜瞬间将他在冷水里刚找回的一丝清明彻底淹没!
视野里那些蓝色线条的数量和复杂程度正在以几何级数飞速暴涨,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的人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些缠绕周身的蓝线无声地切割分解。
不能。
绝对不能让它们继续缠绕,绝对不能让视野被彻底覆盖。
一股源自记忆深处、对力量失控的刻骨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药……”
一个破碎的单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惊惧,“药!”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出狭小的盥洗室。动作又急又猛,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浑然不觉。
目标异常清晰,卧室,床头柜,药!
身体软得不像自己的,脚步踉跄,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腿绊倒。
视野里那些该死的蓝色网格如同活物般追逐着他,缠绕蔓延向门把手、墙壁、甚至空气!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像是致命的冰碴。
冲进卧室,他几乎是扑倒在地毯上,一把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那瓶至关重要的白色药瓶,就静静躺在角落。
他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惊恐和虚弱,剧烈地颤抖着,冰冷湿滑,根本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勉强拧开那过分紧致的白色塑料瓶盖。
药片白色的小圆片如同救命稻草,安静地躺在瓶底。
“别抖。别抖……”
他嘶哑地命令着自己的手,倒转瓶口。
白色的药片争先恐后地滑落出来,但他根本顾不上。
陈棠抓住一把药片,冰冷的塑料药片在掌心摩擦着湿冷的皮肤,然后猛地塞进了自己剧烈喘息、不停颤抖的嘴里。
舌尖尝到那熟悉的、带着苦味的粉末质感,他甚至没有找水。
他用尽全力地、粗暴地吞咽起来。
苦涩至极的味道混合着药物的粉末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呛得他几乎窒息,喉咙被粗糙的颗粒噎住,反射性地剧烈干呕。
强迫自己忍住,死死闭上嘴。
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强行将那混合着唾液和粉末的苦浆咽了下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在地毯上,脸涨得通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他顾不上这些,意识全部集中在视野里。
快起作用。
滚开啊。
视野里那些无处不在的、疯狂缠绕蠕动的幽蓝色死线在药物苦味的强烈刺激下,终于仿佛遇到了克星一点点地开始变淡模糊像是投入石子的涟漪缓缓地扭曲着收缩了回去……
几秒钟后,如同断电般,那致命而诡异的蓝色网格终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世界似乎恢复了它正常、坚固的模样。
陈棠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软在地毯上,后背重重撞击在床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侧躺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喘都带着破败风箱的嘶鸣和药片粉末残留的苦涩。
汗水和泪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灵魂搏斗,虚脱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有胸口在剧烈地、不规则地起伏着。
冰冷的空气,带着药片的苦味,和他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水汽的喘息,充斥着这个死寂的小小空间。
门外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后,一片黑暗。
季望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僵硬如石雕。
他听到了一切。
先是盥洗室传来的刺耳水流声和东西被撞到的闷响。
紧接着是凌乱失控的脚步声、抽屉被粗暴拉开的声音!
然后…是他从未在陈棠身上听过的、那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极度惊恐的、带着绝望的颤抖嘶气的“药…”
最后是剧烈的呛咳和仿佛要窒息般痛苦的喘息……
空气里似乎还隐约飘来一丝药片的苦涩?
那是一种极度不正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黑暗里,季望攥得死紧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一种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担忧和一丝后怕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穿透了他竖起的冰冷外壳,无声地刺向心脏深处。
他想冲出去。
可那天争吵时陈棠那双冰冷空洞仿佛燃尽了一切的眼眸,以及自己那句尖锐的质问,又像冰冷的铁墙,死死挡住了他的脚步。
哥哥……怎么了?
那个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看似强大冰冷的哥哥身上,潜藏着他不了解、也无法想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