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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你藏在鼠标垫下的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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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炫目的基地顶层,香槟的气泡在空气中嘶嘶作响,混合着胜利的甜腻气息。
林疏棠独自站在喧嚣的角落,指尖还残留着保温饭盒的余温,尽管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不远处,队友们像众星捧月般将江熠白围在中央,高举的奖杯反射出他略显苍白的脸。
“野王今天神了!那波李白三杀简直逆天!”
“就是!熠白哥,你就是我们的神!”
欢呼声浪潮般涌来,他被簇拥着,嘴角努力地扬起一个弧度,却没有一丝笑意抵达眼底。
林疏棠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就在刚刚大屏幕的镜头回放里,他每一次行云流水的技能释放,每一次精准到毫厘的走位,那只握着鼠标的右手,都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发生着极其轻微的抽搐。
那不像是在操控英雄,更像是在竭力对抗一条捆缚在他神经末梢的、看不见的锁链。
林疏棠的视线垂落,摩挲着饭盒底部那一行她亲手刻下的字:“这顿没吃完,我们下辈子接着吃。”
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
这句原本是甜蜜的玩笑,此刻却像一句沉重的遗言,压得她喘不过气。
江熠白终究还是从人群中脱身了。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找到了她。
江熠白额上还贴着缓解肌肉紧张的赛后冰敷贴,右手刻意地藏在宽大的队服袖口里,连一个自然的摆动都不敢有。
“你怎么不去庆祝?”林疏棠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江熠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楼上的音乐吞没:“赢了,可我手……快不是我的了。”
江熠白说完这句话,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反而从随身携带的战术本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被他叠成小船的《油条秘方》。
他将纸船轻轻放进她的掌心,那脆弱的纸张承载着千钧之重。
“阿珍丈夫说得对,火候在心里。”江熠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可我现在,连锅都端不稳了。”
林疏棠没有说话,只是收拢手指,将那艘小小的纸船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能让它贴近自己心跳的地方,汲取一点温度。
庆功宴结束时已是深夜,负责接送的司机小林送完其他队员后,特意将车开回基地门口。
他在车里安静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那两个身影并肩从大楼里走出来。
江熠白的右臂僵硬地垂在身侧,几乎不怎么摆动,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微跛,林疏棠在他身边,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像一根支柱,撑着一座随时可能倾塌的高塔。
上了车,江熠白靠着车窗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累极了。
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无意识地滑落下来,林疏棠几乎是立刻就伸手握住了它。
指尖冰凉,连指甲都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小林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将车内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却体贴地没有打开风口,避免空调的噪音打扰到他。
小林心里清楚,有些寒冷,不是靠暖气就能驱散的。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大亮,林疏棠就醒了。
林疏棠从画架旁的书桌上,翻出了阿珍丈夫给她的那张《油条秘方》原件,小心地铺在厨房的餐桌上。
晨光熹微,照亮了那张泛黄纸页上遒劲的字迹。
林疏棠拿出纸笔,用自己习惯的左手,一笔一划地临摹着上面关于火候和时间的笔记,仿佛这样就能理解江熠白口中那种“端不稳锅”的无力感。
就在她临摹到最后一笔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纸张的背面。
林疏棠好奇地翻过来,发现在密密麻麻的墨迹背后,还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要被磨掉的极小的字迹:“老伴走前说,炸油条的人,最怕冷锅下油。”
林疏棠瞬间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原来,阿珍的丈夫早就洞悉了一切,他不是在传授秘方,他是在为一场盛大的告别做准备。
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回到画室,打开了新的画布。
林疏棠没有犹豫,画下了那艘孤零零的纸船,漂浮在一口已经冷却的、不再冒着热气的油锅之上。
蒸汽散尽,油面平静如镜,唯有那艘纸船的船底,那句“火候在心里”,在清冷的光线下,依旧泛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林疏棠给这幅画命名为:《熄火之后》。
正午时分,王主编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兴奋:“疏棠!你的画展明天就要正式开幕了,《你没吃完的那顿早餐》我们把它放在了最显眼的C位,预展的时候观众反应特别强烈,都在讨论背后的故事!”
林疏棠轻声应下,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将刚刚完成的《熄火之后》也送去展览。
它太真实,太残酷,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就在这时,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江熠白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对战室里,左手笨拙地握着鼠标,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电脑屏幕上是李白的训练营界面,一排惨淡的战绩刺眼夺目。
照片下面,只配了两个字:“练着。”
林疏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都开始酸涩。
最终,她点开画展文件的管理页面,将《熄火之后》设为了私藏。
然后,林疏棠用扫描仪将那艘纸船的图案扫进电脑,小心地把它嵌入到《我们点的灯》那幅画的角落里,就像一颗在漫天烟火中,不肯彻底熄灭的火星。
傍晚,林疏棠提着新买的保温饭盒去了基地。
她想,就算他吃不下,闻闻味道也好。
然而,林疏棠刚到训练室门口,就被战队经理老赵拦下了。
“疏棠啊,你来了,”老赵的表情有些复杂,“熠白他……在和管理层开会。”
林疏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安静地退到一旁。
转身时,会议室的门缝里,隐约传来陈队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医生给出的建议是立即手术,一分钟都不能再拖了!”
话音落下,是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疏棠没有走远,她抱着那个饭盒,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梯上蹲了下来。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两根她下午新学会炸的油条,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林疏棠忽然清晰地回想起,决赛那天,江熠白在赛场上,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观众席。
原来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手中那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那份早餐,就像他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唯一能看到的岸。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开了。
江熠白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角落的她。
他脸上血色尽失,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天……有豆浆吗?”他问。
林疏棠慢慢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满是疲惫的眼眸里。
林疏棠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林疏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但我带了火。”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一次的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燃烧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