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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你落在我袖口的灰,比雪还轻 ...


  •   走廊尽头的冷气像是从江熠白身上散出来的,带着一股会议室里陈旧的烟草和焦灼混合的味道。

      江熠白看见蹲在角落里的林疏棠,像一只被雨淋湿又努力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的猫。
      他想走快点,但受伤的右手不听使唤地坠着,每一步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痛。

      “今天……有豆浆吗?”江熠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但干涩的喉咙还是出卖了他。

      林疏棠摇摇头,仰头看着他,眼圈是红的:“没有。但我带了火。”

      话一出口,林疏棠才发觉嗓子是哽住的。

      林疏棠真正想说的是“我还在”,可在那一刻,沉甸甸的现实只允许她说出这个单薄又固执的字眼。

      江熠白没有追问“火”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地接过她手里的饭盒。
      指尖无意间蹭过她的手背,那上面沾了一点从训练室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干灰。
      他的触碰冰冷,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

      林疏棠没有甩开,反而趁他拿稳饭盒的间隙,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粗糙触感,悄悄揉进了自己深色外套的袖口布料里,像藏起一句没说出口的“别硬撑”。

      回到工作室,夜已经深了。

      林疏棠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余光,翻出了江熠白很久以前送给她的那张《油条秘方》。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被捏了又展平许多次的纸船彻底铺开,压在画板下。

      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林疏棠看见了,就在原本清晰的折痕处,有极淡的墨迹因为反复折叠和湿气,微微晕染开来。

      是江熠白的字,写得极小,藏在“火候在心里”那行字的下方,不仔细看,就像纸张本身的斑点。

      “她等的不是早餐,是我回头看她一眼。”

      林疏棠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股被林疏棠强行压下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

      林疏棠想起决赛那天,人声鼎沸的场馆里,他在比赛间隙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闪烁的灯牌,望向观众席。

      林疏棠当时以为他没找到自己,心里还空落落的。
      现在林疏棠才明白,他的目光根本不是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落在了她高高举起的那个保温饭盒上。

      江熠白早就知道她在,他只是不敢看她。

      江熠白怕只要对上林疏棠的眼睛,那份强撑出来的冷静和决绝就会瞬间崩塌。

      林疏棠猛地打开电脑,在巨大的画布上调出那幅《我们点的灯》。

      在画面的右下角,那艘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小纸船下,她新建了一个图层,用最细的笔刷,添上了一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倒影:一个女孩举着保温饭盒,影子却被拉得极长,仿佛要被身后的时间吞没。

      第二天清晨,助理小林开车送江熠白去医院复查。
      路过那家熟悉的夜市摊时,他特意放慢了车速。

      豆浆哥探出头,看见副驾驶上独坐的江熠白,愣了一下,朝车里张望:“林姑娘呢?今天没一起来?”

      小林摇下车窗,替他答道:“没来。”

      豆浆哥脸上的热情褪去几分,化为一声叹息。
      他转身麻利地装了两杯滚烫的豆浆,和两根刚出锅的油条,一并递过来:“这杯你喝。这杯……麻烦你帮我带给江选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像在传递什么秘密口信:“就说,阿珍(豆浆哥的妻子)说的,‘冷锅也要点火’。”

      小林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早餐,点了点头,没多问。
      他知道,有些话,不是说给耳朵听的,是说给心记的。

      回程的路上,江熠白靠着车窗睡着了。

      或许是止痛药的后劲上来了,江熠白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紧锁。

      江熠白的左手无意识地插在口袋里——那里装着的,是林疏棠昨天气氛尴尬没来得及拿走的那个空饭盒。

      小林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的手指在口袋布料下极轻微地抽动着,那动作,像是在模拟握住鼠标的姿势,又像是在虚空中描摹着某个他绝不肯放弃的英雄轮廓。

      下午,林疏棠接到了王主编的电话,语气是掩不住的兴奋:“疏棠!你的《我们点的灯》在这次青年艺术家联展上反响太好了!有个私人收藏家看中了,开价八万,你看……”

      林疏棠握着冰冷的手机,目光空洞地落在电脑屏幕上,定格在角落那艘小船和它孤独的倒影上。

      王主编继续劝道:“你听我说,趁热打铁,把你的下一幅《熄火之后》也一起放出来。这样故事线才完整,两幅画打包,价格还能再往上谈谈!”

      林疏棠沉默了很久,久到王主编以为信号断了。

      最终,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对着话筒说:“王姐,那幅画……还没画完。”

      林疏棠没有说出口的是,《熄火之后》的真正结局,必须等到江熠白再也不用通宵练习李白的那一天,才能落下最后一笔。
      而她根本不敢去想那一天,究竟意味着他功成身退,还是……再也握不住鼠标。

      傍晚,林疏棠又炸了新的油条。

      这一次,林疏棠没有在基地门口踟蹰,而是径直走向了那间熟悉的训练室。
      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对战数据,像不知疲倦的心跳。

      桌上留着一张便签,是江熠白的字迹:“临时加训,B区模拟室。”

      林疏棠走过去,本想把饭盒放下就走,却无意中发现,他的鼠标垫下,压着半张撕开的纸。

      是那张《油条秘方》的另一半。

      林疏棠抽出来,翻到背面,上面是两行字,字迹比之前那句更加潦草,仿佛用尽了力气。

      “火候在心里,”

      “可心……快没电了。”

      林疏棠的手指瞬间冰凉,捏着那半张纸,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江熠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右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式护腕,脸色比清晨时更加苍白,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到了?”

      林疏棠点点头,没有哭,也没有质问。

      林疏棠只是把还温热的油条放进他桌子的抽屉里,然后将手里的那半张纸,又折叠成了一只更小的纸船,轻轻塞进了他宽大的战术裤口袋里。

      “等你哪天不用练了!”林疏棠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带你去海边,我们自己支个摊,炸油条。”

      那一晚,林疏棠的老毛病胃痛毫无征兆地复发了。
      剧烈的绞痛让她蜷缩在工作室冰冷的地板上,冷汗很快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林疏棠挣扎着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却在触到屏幕的一刻停住。

      他的微博刚刚更新了一条。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无尽的黑暗中,一只电竞鼠标亮着幽蓝色的呼吸灯,屏幕的反光映出他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左手。

      配文只有两个字:“练着。”

      林疏棠盯着那两个字,和那只孤独发光的手,胃里的疼痛仿佛都麻木了一瞬。

      林疏棠忽然想起了豆浆哥妻子阿珍的那句话,“冷锅也要点火”。
      是啊,她丈夫说,炸油条最怕冷锅下油,油不热,面团就发不起来,只会炸成一根死面疙瘩。

      原来他们俩,一个在冷锅里拼命点火,一个在黑夜里独自练剑,谁也不肯先认输。

      林疏棠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心疼,声音微弱得像叹息。
      她强撑着痉挛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到电脑前调出那幅《熄火之后》,将画面放到最大。

      在那个象征着熄灭的、冰冷的油锅深处,在那艘纸船的浓重阴影之下,她用鼠标,悄悄添上了一簇几乎看不见的、极小的火苗。
      那簇火苗画完,林疏棠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画室里很暗,只有屏幕的光照亮她惨白的脸。

      林疏棠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熄火之后》,胃里的绞痛变成了一阵尖锐的鸣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被彻底扯断了。

      黑暗从视野的边缘,无声地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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