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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你折的船,浮在我醒不来的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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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带来的昏沉感像一层厚重的毛毯,将林疏棠裹在混沌的梦境里。
她觉得自己是那艘纸船,在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漂浮,忽冷忽热。
床头似乎总有细微的动静,像蚊虫振翅,扰得她不得安宁。
林疏棠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床头柜上玻璃杯的轮廓。
杯里的纸船正微微晃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不像是被风吹动,倒像是有人正用指尖在水中轻轻搅动着她的梦境。
林疏棠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只摇曳的小船,指尖却碰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那触感让林疏棠瞬间清醒了几分。
林疏棠循着那片温热向上看,对上一双盛满担忧的眼眸。
江熠白不知何时坐在了林疏棠的床边。
江熠白的右手手腕到手掌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左手正小心翼翼地伸在玻璃杯上方,食指轻轻拨动着水面,让那艘纸船在原地打着转。
他坐得那样安静,如果不是她伸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林疏棠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刺痛,最终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喘。
声音虽小,江熠白却立刻察觉了。
江熠白猛地收回手,转身去够桌上的水壶和杯子。
江熠白的动作因为单手操作而显得有些笨拙,倒水时甚至溅出了几滴,但他全程都极力放轻,仿佛怕惊醒的不是一个病人,而是某种一碰即碎的幻觉。
江熠白将温水递到林疏棠唇边,扶着她的头,让她小口小口地喝下。
温水润过喉咙,林疏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江熠白没回答,只是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了:“还在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洒在病房的地板上。
林疏棠在一阵轻松感中醒来,高烧退了,身体不再那么沉重。
她偏过头,看见江熠白就伏在她的床沿睡着了。
他把头枕在自己完好的左臂上,缠着绷带的右臂则小心地悬在半空,不敢压着,也不敢放下。
江熠白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
林疏棠心里一软,悄悄抽出被他压住一角的手,想去拿搭在椅背上的薄毯给他盖上。
可林疏棠高估了自己术后的体力,也低估了输液管的长度。
手臂一动,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哐当”一声轻响,水洒了一片。
江熠白瞬间惊醒,抬头看林疏棠,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茫然。
林疏棠却顾不上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翻倒的杯子。
那艘纸船被水流冲出,湿淋淋地瘫在柜面上,已经不成船形。
林疏棠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毁掉了,慌忙伸手将那片湿透的纸捞了起来。
林疏棠小心翼翼地展开,平摊在窗台上,让阳光把它晒干。
阳光穿透湿润的纸张,上面那句“火候在心里”的字迹已经晕染开来,像被泪水浸泡过一样,模糊不清。
林疏棠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转身拿起桌上的素描本和铅笔,飞快地画下了眼前的一幕:一艘沉没的纸船,字迹模糊,水痕蔓延开来,如同泪痕。
林疏棠没有给这幅画命名,只是在画完后,默默将它设置为私藏画稿。
这幅画不该被任何人看见,就像她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永远都不敢问出口——你真的,不打了?
敲门声打断了病房里的沉默,是小林来接江熠白。
“白哥,该回基地换药了。”
小林看到他那只悬着的右臂,肿得比昨天更厉害了,担忧地劝道:“再不处理,医生要骂人了。”
江熠白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纸船,对小林说:“再等十分钟。”
江熠白从随身的战术背包里翻了半天,摸出一支快没水的旧记号笔。
江熠白拿起那张快要晾干的纸船,翻到背面,在空白处一笔一画地补上了一行小字。
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右手无法用力,只能用左手别扭地写着。
写完,江熠白将纸船重新折好,轻轻塞进了林疏棠的枕头底下,然后才起身,跟着小林离开。
回去的车上,小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江熠白。
江熠白一直沉默地回头望着医院大楼的方向,直到车辆转过街角,那扇病房的窗口彻底从视野里消失。
江熠白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将车载音乐从激昂的摇滚换成了一首轻缓的纯音乐。
小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告别,就是从这样沉默的回头开始的。
下午,王主编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和探寻:“疏棠,你的那幅《我不练了》在网上转疯了,转发破十万了!现在全网都在猜,江熠白是不是真的要退役了?”
林疏棠握着手机,目光落在窗台那张已经干透、皱巴巴的纸船上。
她想起他昨夜用指尖拨动水面的手势,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她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无聊的玩耍,那是在练习。
练习放手。
“王姐。”林疏棠低声说,“那幅画……只是我生病时胡乱画的随笔。”
电话那头的王主编叹了口气:“可大家看得出来,画里的情绪,是真的。”
林疏棠没有反驳。
真实的情绪往往最伤人。
林疏棠沉默片刻,转开了话题:“王姐,我父亲那边……下一笔稿酬什么时候能到账?”
林疏棠需要钱,急需一大笔钱来支付父亲后续的治疗费用。
她也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现实的理由,让自己保持清醒。
爱太烫了,林疏棠怕自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最后烧尽了所有,连自己的命都撑不到他真正回头的那一天。
傍晚,林疏棠在护士的搀扶下,试着下床走了几步。
胃部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疏棠坐回床上,打开平板电脑,想继续修改那部被搁置的漫画《假装我们还撑得住》。
刚登上社交账号,一条私信就弹了出来。是江熠白发来的。
点开,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江熠白正坐在战队基地的公共厨房里,面前摆着一口油锅,一盆面团,还有几根竹筷。
桌上摊开的,正是林疏棠之前给他的那本《油条秘方》手稿。
江熠白对着镜头,表情有些无奈,身边的一口锅里,躺着一团焦黑的不明物体。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文字:“第一锅,炸糊了。”
林疏棠看着那团黑乎乎的面块,和他那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林疏棠立刻捂住了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忍着痛,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包,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下次我教你。”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林疏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自然地,默认了他们之间还会有“下次”。
深夜,林疏棠又做梦了。
林疏棠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人的海边,沙滩上架着一口巨大的油锅,火焰熊熊燃烧,映得天空一片昏黄。
江熠白从海浪里向她走来,他的右手完好如初,却始终固执地背在身后。
“你不练了?”林疏棠问。
他点了点头。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林疏棠又问。
江熠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疏棠急了,伸手想去拉他那只藏在身后的手,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他整个人却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化作一缕灰烬,消散在海浪的泡沫里。
“不要!”
林疏棠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急切地伸手去摸枕头下面,那里却空空如也——那艘纸船不见了。
林疏棠心中一慌,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然后,林疏棠看到了他。
江熠白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江熠白手里正捏着那只被她画过的纸船,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放回洗干净的玻璃杯里。
月光透过玻璃,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熠白转过身,轻声说:“我回来了。”
林疏棠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些关于“你怎么又来了”“你为什么能进来”的疑问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林疏棠最终只问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发颤的话:“手……疼吗?”
江熠白摇了摇头,却下意识地把受伤的右手往袖口里藏了藏。
而林疏棠知道,那藏起来的,早已不仅仅是伤口,更是一把,他再也握不住的剑。
江熠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林疏棠也没有再问,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深夜里不请自来的访客。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仪器微弱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规律得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林疏棠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昨夜,前夜,这个影子也曾这样坐在这里,安静地守护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