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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从未想骗过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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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午后,阳光把礼堂的木地板晒得暖融融的。舞台上挂着临时赶制的民国街景布景,道具组的同学正往墙上贴“电报局”“百货商行”的木牌,台下散落着几张折叠椅,是留给“观众”的——其实就是没轮到戏份的同学。
温繁知站在侧幕条后,手指绞着旗袍的盘扣,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这是巨幕表演前的最后一次完整排练,连服装道具都按正式演出的规格准备妥当。他身上这件浅杏色旗袍,是文艺委员特意去租的,领口的玉兰花绣得精致,只是裙摆刚过膝盖,走起路来总怕踩到布料,显得格外拘谨。
“紧张?”临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换上了深灰色的中山装,腰间系着宽皮带,衬得肩背愈发挺拔。大概是为了贴合角色,他连头发都特意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日里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此刻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温繁知猛地回头,差点撞进他怀里,慌忙后退半步:“有、有点。”他看着临溯胸前别着的“军统局”徽章,金属光泽晃得他眼晕,“你好像……真的变成那个长官了。”
临溯的指尖在徽章上轻轻碰了一下,喉结动了动:“你也……”他想说“你也很像夫人”,又觉得太直白,改口道,“台词记熟了吗?”
“记、记熟了。”温繁知从口袋里掏出剧本,其实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只是紧张得想找点事做。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临溯按住了手背。
“别拿了。”他的掌心温热,“你记得比我清楚。”
温繁知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抽回手,就听到文艺委员拿着扩音喇叭喊:“各就各位!完整排练开始——”
开场的锣鼓声响起时,温繁知的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他站在二楼的“长官办公室”布景后,能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和台词声——那是潜伏在商行的特工正在接头。临溯就站在他身边,背对着他看墙上的地图,肩膀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真的在研判情报。
轮到他们出场时,舞台灯光“唰”地打了过来。温繁知跟着临溯走到办公桌前,按照剧本里写的,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他:“刚泡的雨前龙井,尝尝?”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神不敢看临溯,只盯着对方胸前的徽章。可递茶杯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临溯轻轻握住了。不是剧本里的动作,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像是在说“别怕”。
温繁知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却也没有剧本里的冷峻,反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他忽然就镇定下来,声音也平稳了些:“先生今日回来得早。”
这场戏是夫人试探军火库的位置。临溯翻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城西仓库要调一批货,今晚得去看看。”
温繁知按台词接:“我陪您去吧?正好晚上想吃那边的桂花糕。”说话时,他的手指悄悄在茶杯底敲了三下——这是剧本里约定的暗号,告诉暗处的同伴“军火在城西”。
临溯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半秒,忽然合上文件,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必了,夜里凉。”
这句接得极自然,比排练时顺畅多了。温繁知心里松了口气,刚想按剧情转身离开,却见临溯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耳后的碎发:“鬓角乱了。”
这动作完全不在剧本里。温繁知的脸“腾”地红透,僵在原地忘了反应,连台下传来的低低的笑声都没听见。临溯却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继续翻文件,只是耳尖悄悄泛了红。
中场休息时,温繁知躲到后台喝水,刚拧开瓶盖就被女生们围住了。“繁知你刚才好淡定!”“临溯那句‘夜里凉’太苏了吧!”“他居然还帮你理头发,是不是自己加的戏啊?”
他被问得手足无措,正想找借口溜走,临溯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件军大衣:“下一场要去外景地,风大,披上。”
他把其中一件递给温繁知,自己穿上另一件。军大衣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大概是从学校仓库翻出来的旧物,却被熨烫得平平整整。温繁知穿上时,发现领口处还别着朵小小的白梅胸针,不是道具,倒像是真花,带着浅浅的香。
“这是……”
“道具组刚放的。”临溯别过脸,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说符合夫人的气质。”
外景地在学校后面的老巷子里,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墙角爬满了爬山虎。这场戏是夫人在巷口接头,却被长官派来的人跟踪,危急关头,长官忽然出现,假意训斥他“乱跑”,实则替她解了围。
“跑什么?”临溯抓住他的手腕时,力道比剧本里重了些,像是怕他真的摔了,“不知道外面不安全?”
温繁知按剧情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跟踪的“特务”退走后,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故意的?”
临溯松开手,指尖却在他手腕上轻轻蹭了一下:“按剧本走。”可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像落了星子的湖面。
最后那场诀别戏,是在废弃的仓库里。夫人的身份暴露,被长官堵在墙角,枪口对着她的胸口。台下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连导演都忘了喊“卡”。
“为什么?”临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枪口微微颤抖,“我待你不够好吗?”
温繁知看着他眼里翻涌的情绪,忽然觉得剧本里的台词太单薄,那些“为了信仰”“身不由己”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只是摇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对不起。”
临溯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温繁知以为他会扣下扳机,却见他猛地闭上眼,把枪扔在地上:“走吧。”
“你会被处分的。”
“不用你管。”他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记住,别回头。”
温繁知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在牛肉面店同桌吃饭,月考后他递来的纸巾,还有刚才他替自己理头发的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按剧情转身跑出了仓库。
跑到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仓库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那个穿着中山装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完美!”导演激动地跳起来,“最后这场太有感觉了!”
同学们涌上来祝贺,温繁知却没心思应付,目光一直追着那个走进人群的身影。直到临溯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头,眼眶还红着:“你刚才……”
“演得不错。”临溯递给他一包纸巾,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比上次自然多了。”
温繁知接过纸巾,发现包装里还夹着颗糖,是他常吃的草莓味。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老巷子里飘来晚饭的香气,和舞台上的紧张感不同,此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去吃面吗?”临溯忽然问,和往常每个傍晚一样。
“嗯。”温繁知点点头,看着他军大衣上沾着的草屑,伸手替他拍掉了。
临溯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走到巷口时,温繁知忽然想起剧本里那句没说出口的台词——“其实我从未想过要骗你”。他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发现临溯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转开了头,却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或许,有些感情,比剧本里的故事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