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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   崎华站在解剖楼门口那片终年不散的阴影里。
      警服外套不见了,只穿了件洗得发硬的深灰作训服,领口磨出毛边,袖口沾着几道干涸发黑的污迹,像凝固的血。
      他整个人像一截被强行从冻土里拔出的树桩,僵硬地杵在那里。
      肩背依旧挺得笔直,但那种被警校锻造出的、如同标枪般的锐利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内里后的、摇摇欲坠的沉重轮廓。
      下巴上胡茬青黑杂乱,眼窝深陷,眼白爬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目光却像两口被冰封的枯井,死寂得没有一丝波澜。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尸般的青白色。
      福尔马林的气味一如既往地浓烈刺鼻,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鼻腔深处。
      我抱着沉重的法医学大部头从实验室出来,脚步踩在空旷走廊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抬眼看见他时,心脏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空气瞬间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口,窒息感汹涌而来。
      崎华的目光缓慢地移动,最终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悲痛,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近乎麻木的疲惫。他朝我迈了一步,脚步拖沓,靴底刮擦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停在我面前,很近。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硝烟、汗酸、血腥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残留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
      那气味里还裹挟着一股来自遥远南境热带雨林的、植物腐败的甜腥湿气,如同某种不祥的死亡预告。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仪式感,抬起了那只紧攥的右手。
      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微微颤抖着,皮肤紧绷得发亮。他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被揉捏得不成形状的、沾满深褐色污渍的牛皮纸信封。
      纸面皱缩、发硬,边缘卷曲破损,深褐色的污渍早已干涸发黑,深深浸透了纸纤维,像干涸的血块,又像某种强腐蚀性液体灼烧后的丑陋疤痕。
      信封一角,一个清晰的、带着污渍的暗红色指印赫然在目,指纹的纹路被污垢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蛮横力量感。
      崎华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脖颈侧面拉出一道深壑般的筋络。他摊开的手掌微微向前递了一寸,动作滞涩得如同锈死的机器关节。
      那只手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着,掌心的信封如同一块刚从坟墓里掘出的、带着腐土气息的冰冷遗物
      “他……”崎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管内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擦血肉的痛楚,“……让我给你。”他顿了顿,下颌的肌肉绷紧又松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几个字,“……最后的。”
      “最后”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耳膜,直刺心脏深处!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猩红!
      不是山茶花海,是粘稠滚烫的血浆喷溅!
      耳边响起尖锐的金属撕裂声、骨骼爆裂的脆响、还有……哥最后那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濒死的闷哼!
      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如冰雕!怀里的书本“哗啦”一声砸落在脚边,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荡。
      我死死盯着崎华掌心那团污秽的信封,视线被那刺目的暗红污渍灼伤,视网膜上留下滚烫的烙印。
      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和冰碴,烧灼与剧痛交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如同离水的鱼。
      崎华的手依旧固执地摊开着,悬在那里。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人直面真相的冷酷力量。
      空气里福尔马林的冰冷药味、崎华身上硝烟血腥的死亡气息、还有书本散落在地扬起的微尘,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混合物。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触碰到那粗糙、冰冷、带着污垢的信封边缘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恶臭猛地钻进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手指痉挛般地收拢,将那团污秽冰冷的纸团死死攥进掌心!硬质的纸角硌着指骨,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崎华在我攥紧信封的瞬间,猛地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伤。他挺直了腰背,下颌绷紧如刀锋,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崎华”的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执行完最后指令后的空洞。
      他脚跟猛地并拢,发出一声清晰的磕碰声。
      然后,对着我,对着我手中那团污秽的信封,对着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空间——
      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尖绷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被强行赋予的仪式感,猛地抵上自己右侧太阳穴!
      一个标准的、沉默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军礼!
      动作完成得一丝不苟,如同教科书般精准。手臂的线条绷紧如钢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就在那手臂即将划下弧线、完成敬礼的瞬间——
      他的肩膀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电流狠狠贯穿!绷紧的军礼姿态瞬间瓦解!那只敬礼的手猛地垂落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着,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猛地低下头,脖颈弯折成一个极其痛苦的弧度,后颈的棘突在作训服下清晰地凸起。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被他死死咬在牙关里,只剩下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沉重喘息,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那声破碎的呜咽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世界彻底崩塌!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剥落!福尔马林的气味、硝烟味、血腥味、山茶花的腥甜……所有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雾!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瓷砖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瞬间刺入骨髓!
      手指颤抖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撕开那封被污血和硝烟浸透的信封。
      信封口被粘得很死,撕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纤维断裂声。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枚戒指。
      它静静地躺在信封深处,沾着信封内壁同样深褐色的污渍的。
      一枚极其简单的素圈戒指。材质是某种冷白色的金属,泛着骨头般的光泽,坚硬,冰冷。
      戒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指环内侧,极其细微地刻着一圈细密的、如同骨骼纤维纹理般的螺旋纹路。
      那纹路如此精密,仿佛是从一块真正的、被精心打磨过的骨头上拓印下来的生命印记。
      戒圈不大,线条流畅而收敛,带着一种近乎解剖刀锋般的冷静克制。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冰冷的骨戒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哥最后重按过的、那片胸骨中央的皮肤,传来迟滞而清晰的闷痛。
      那痛感如同烙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与心脏的剧痛融为一体。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捻起那枚冰冷的戒指。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沿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窜上,冻僵了整条手臂。
      指腹摩挲过戒圈内侧那些细密如骨纤维的螺旋纹路,触感坚硬而微涩,如同抚摸一块被时间风化的、沉默的化石。
      就在那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的瞬间---
      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轰然撞入脑海!
      是哥!在昏暗的、只有老旧暖气片嘶嘶作响的房间里!他赤裸着上身,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一只手死死按着我的后心,另一只手……另一只手正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摩挲着自己左侧肋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指腹用力碾过那片绷紧的皮肤,仿佛在确认、在标记、在感受着皮肉之下……那根属于他自己的、最靠近心脏的肋骨的形状和弧度!
      那根肋骨!
      那根被他无数次在沉默中用指尖描摹、确认过的肋骨!
      那根此刻……正以另一种形态、冰冷地躺在我掌心的……戒指!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揉碎!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领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枚冰冷的骨戒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进掌心!
      戒指冰冷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真实的刺痛!
      那痛感如同哥最后那一下重按胸口的回响!
      仿佛要将这枚由他生命最深处、最贴近心脏的那根骨头熔铸而成的冰冷信物,连同他滚烫的、未曾说出口的、最终凝固在这冰冷金属里的所有爱意、承诺与无法言说的痛楚……一起,狠狠烙印进我的骨血深处!
      走廊尽头惨白的灯光在泪眼模糊中晕开冰冷的光斑。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瓷砖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紧握的拳头抵在剧烈抽痛的胸口,那枚冰冷的骨戒深深硌进掌心的血肉里,与心脏的每一次绝望搏动共振,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哀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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