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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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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世机场的灯光在雨夜中晕染开来,像被水洗过的油画。
谈圩跟着陈明穿过人流,行李箱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连续十二小时的飞行本该让人精疲力竭,但祁唿在电话里那种异常的紧绷感让他无法放松。
“祁总在酒店等您。”陈明招了辆出租车,用德语对司机说了地址,“情况有些...复杂。”
“什么情况?”谈圩追问,雨水顺着车窗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陈明犹豫了一下:“赵世诚比预计早到瑞士,今天下午已经见过祁老先生,谈话内容不清楚,但祁总接到电话后情绪很不稳定。”
谈圩的胃部一阵紧缩。
一年来,他几乎忘记了祁唿“情绪不稳定时的样子。
——自从开始规律治疗和服药,那些极端的爆发已经很少见了。
酒店是湖畔的一家精品酒店,远离市中心喧嚣。
推开套房门的瞬间,谈圩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祁唿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衬衫皱巴巴的,脚下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打翻的酒杯。
“祁唿?”
窗前的身影微微一震,缓缓转身。
祁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角却挂着一种奇怪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微笑:“欢迎来到瑞士,医生。”
这个称呼像刀子般刺入谈圩胸口。
自从成为恋人,祁唿再没叫过他“医生”,除非是在极度自我贬低的状态下。
“发生什么事了?”谈圩小心地走近,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
祁唿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条短信:「股权转让协议已签署。明天上午十点带谈医生来见我。—父亲」
“什么股权转让?”谈圩的声音陡然提高,“你答应过不私下解决!”
“不是我签的。”祁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是祁钧。父亲把我母亲留给我的15%股份转给了他...就在今天下午。”
谈圩的大脑飞速运转:“因为赵世诚?”
“因为一个二十年前的秘密。”祁唿突然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塑料碎片四溅,“一个我母亲用生命保守的秘密!”
这个爆发来得突然而猛烈。
谈圩本能地上前一步,却被祁唿抬手制止:“别...现在别靠近我。我不确定自己能控制...”
谈圩停在原地,双手微微抬起:“好,我不靠近,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祁唿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左手腕上的疤痕:“赵世诚告诉父亲...我母亲死前见过他,他们大吵一架,关于...关于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谈圩皱眉。
“不是我的。”祁唿的眼神开始涣散,“一个更小的...女孩,我可能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而赵世诚声称知道她在哪。”
这个重磅消息让谈圩一时语塞。
他小心地选择着词语:“这...有证据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祁唿突然激动起来,“没有证据,只有赵世诚的一面之词,但父亲相信了...或者说,选择相信,因为这给了他完美的理由剥夺我的继承权——'精神不稳定的母亲可能有同样不稳定的私生女',多么完美的丑闻!”
谈圩终于明白祁唿为何如此失控。
这不仅关乎金钱和权力,更是对他母亲记忆的玷污,对他整个过去的否定。
“我们需要理清思路。”谈圩尽量保持冷静,“首先确认赵世诚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确认?”祁唿冷笑,“掘开我母亲的坟墓做DNA检测?”
“你母亲留下的物品...”谈圩突然想起什么,“那间茶室,你说过她生前常去。会不会有线索?”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即使有,现在也来不及了,父亲明天要见你...我猜是为了当面警告你远离这个烂摊子。”
谈圩摇头:“我不会——”
“你应该走。”祁唿打断他,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明天一早就回中国,这已经不是你能帮忙的...家庭纠纷了。”
“不。”谈圩坚定地向前一步,这次没有停下,直到能触碰到祁唿颤抖的手臂,“我们是伴侣,记得吗?无论多丑陋的真相,我们一起面对。”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随即变成愤怒:“你不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家庭秘密!赵世诚手里有...有照片,我母亲和他...在床上!”
这个残忍的细节像一记重拳击中谈圩的胃部。
他终于理解祁唿为何崩溃。
——对于一个将母亲视为唯一温暖记忆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彻底毁灭。
“你听好了”谈圩双手捧住祁唿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无论你母亲做过什么,都不改变她是爱你的事实,也不改变你现在是谁。”
祁唿的眼中涌出泪水,但他倔强地别过脸:“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本来打算用那些股份换你的清白...现在连这个筹码都没了。”
谈圩浑身一震:“什么?”
“医院撤销对你的调查不是巧合。”祁唿苦笑,“我让王律师收集证据的同时...也在和父亲谈判。用5%的股份换他施压祁钧撤回投诉。”
这个坦白像冰水浇在谈圩头上。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你...背着我做交易?在我们说好要共同面对之后?”
“我必须!”祁唿的声音又提高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职业生涯被毁!就像十年前我差点毁了你的高考一样!”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重蹈覆辙?”谈圩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用控制代替沟通,用交易代替信任?”
“我在保护你!”
“不,你在重复过去的错误!”谈圩厉声反驳,“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等关系,你一句话就推翻了!”
祁唿像被扇了一巴掌般僵住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你说得对。”良久,祁唿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又回到了那个用错误方式解决问题的混蛋,也许...也许我根本改变不了。”
这个自暴自弃的回答让谈圩更加愤怒:“别用这种自我怜悯的调调!你不是在认错,你是在逃避责任!”
“那你要我怎么办?”祁唿突然大吼,“眼睁睁看着你的事业被毁?看着你变成第二个我母亲——被那些流言和秘密逼到绝境?”
谈圩被这个比喻震惊了。
他突然明白了祁唿恐惧的核心。
——不是失去金钱或地位,而是重演母亲的悲剧,成为伤害所爱之人的那个人。
“我不会变成你母亲。”谈圩的声音柔和下来,“因为我不会独自承受。我会告诉你,信任你,就像你应该信任我一样。”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每次我尝试放手...事情就会变得更糟,这次如果不是我插手,你的职业声誉可能已经毁了。”
“那就让它毁了吧!”谈圩几乎是喊出来的,“比起虚假的清白,我更想要真实的你!一个不躲在交易和控制背后的祁唿!”
这句话像利剑刺穿了祁唿的防御。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头:“我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如何爱你而不毁了你...”
谈圩跪在他面前,轻轻拉开他的手:“看着我,爱我不是替我做决定,而是让我自己做选择,即使那些选择会带来风险。”
祁唿的眼中泪水滚落:“我害怕...怕再次成为那个毁掉你一切的人。”
“那就和我一起面对恐惧,而不是把我推开。”谈圩捧起他的脸,“这次危机不是要测试你能否解决问题,而是要测试我们能否一起度过风暴。”
祁唿的呼吸渐渐平稳,眼中的混乱慢慢被清明取代。
他伸手触碰谈圩的脸颊,指尖冰凉:“如果我再次失控...”
“我们会一起收拾残局。”谈圩覆上他的手,“就像过去一年我们做的那样。”
窗外,雨势渐小,苏黎世湖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祁唿慢慢站起身,拉着谈圩一起:“明天去见父亲...我们一起。”
“一起。”谈圩坚定地重复。
祁唿走向书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其实...我还有一张牌没打,母亲留给我的不仅有祁氏股份,还有这个。”
谈圩接过文件,是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副本,日期是祁唿母亲去世前三个月:“这是...?”
“她名下的私人财产,包括那间茶室和一批珠宝。”祁唿的嘴角微微上扬,“父亲不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根据瑞士法律,这些财产不受婚姻共有财产条款约束。”
谈圩快速浏览文件,在最后一页停住了——遗嘱指定了一位“M. Zhao”作为共同执行人。
“赵?难道是...赵世诚?”
祁唿点头:“看来他们曾经的关系比我想象的复杂,明天...我们会知道答案。”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
谈圩站到他身旁,两人的肩膀轻轻相触。
“对不起。”祁唿轻声说,“为那些秘密交易...为又一次试图控制局面。”
谈圩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也有错,太专注于自己的原则,没看到你的恐惧。”
“我们还真是...一团糟。”祁唿苦笑。
“但这是我们的一团糟。”谈圩握住他的手,“比起完美的假象,我宁愿要这个真实的混乱。”
祁唿转向他,眼中闪烁着新的决心:“无论明天发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没有秘密,没有单方面牺牲。”
“成交。”谈圩微笑,轻轻吻上他的唇。
在这个雨后的瑞士夜晚,两人静静依偎,积蓄力量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窗外的苏黎世湖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光。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历过风雨后,反而能映照出更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