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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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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世郊外的疗养院坐落在山坡上,白色建筑被修剪整齐的草坪环绕,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景色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谈圩的胃部却绞成一团。
身旁的祁唿自下车后就一言不发,手指不停摩挲着母亲遗嘱的复印件。
“准备好了吗?”谈圩轻声问。
祁唿深吸一口气,将领带扯松了些:“十年了...自从母亲葬礼后,我再没和父亲单独相处超过十分钟。”
疗养院大厅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如画的湖光山色。
前台护士认出了祁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祁先生?您父亲没通知您要来...”
“他知道。”祁唿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在哪个房间?”
“308套房。但...”护士犹豫地看了一眼谈圩,“祁老先生交代只见您一人。”
祁唿的嘴角绷紧了:“这位是我的未婚夫,要么我们一起进去,要么我们直接离开。”
护士被他语气中的冷意吓了一跳,匆忙点头:“我...我带你们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谈圩注意到祁唿的呼吸变得浅而快。
他悄悄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受到对方瞬间的紧绷,然后慢慢放松。
308套房更像豪华公寓而非病房。
带路的护士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祁父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门,膝盖上摊着文件。
即使只是背影,也能看出他与祁唿的相似之处。
——同样的挺拔肩线,同样的微微低头的角度。
“我说了不想要午餐...”祁父的声音在转身看到谈圩时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祁唿上前一步,“这是谈圩,我的——”
“我知道他是谁。”祁父打断道,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看来你不仅毁了家族声誉,还学会了炫耀你的堕落。”
谈圩感到祁唿的手指瞬间收紧,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爆发,而是平静地说:“我们不是来吵架的,关于母亲的遗嘱,有些问题需要澄清。”
祁父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冷峻:“什么遗嘱?”
“这份。”祁唿从公文包取出文件,“母亲去世前三个月立的,公证人是苏黎世的Hans Mueller律师。”
祁父的脸色变得苍白,手指微微发抖:“伪造的,你母亲的所有财产都在共同名下。”
“除了茶室和那批珠宝。”祁唿向前一步,“根据瑞士民法典第247条,婚前财产和特定赠与不在共有财产范围内。母亲从外祖父那里继承的这些...只属于她一个人。”
祁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由白转红。
谈圩本能地上前想帮忙,却被老人挥手制止:“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
祁唿站在原地没动:“赵世诚告诉您什么了?关于那个所谓的'妹妹'?”
“滚出去!”祁父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带着你那个心理医生滚出去!”
一片碎玻璃划过祁唿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他纹丝不动,只有睫毛微微颤动:“我会再来的,等您冷静些。”
转身离开时,谈圩注意到祁唿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量。
走廊上,护士惊慌地跑来询问发生了什么,祁唿只是摇头,拉着谈圩快步走向电梯。
“等等。”谈圩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在祁唿脸上的伤口,“你在流血。”
祁唿这才意识到被划伤了,苦笑道:“父亲一向擅长...制造伤痕。”
“我们明天再来。”谈圩坚定地说,“今天先处理这个,然后想想下一步。”
回到酒店后,祁唿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那道已经止血的细小伤痕。
谈圩找来创可贴,小心地贴好,然后捧住他的脸:“疼吗?”
“比起这里的不算什么。”祁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十年了...我以为已经不在乎他的看法,但今天...那种眼神...”
谈圩将他拉入怀中,感受到那具身体微微的颤抖。
这一刻的祁唿不再是叱咤商界的精英,也不是那个用极端方式表达爱的少年,只是一个渴望父亲认可的孩子。
“休息一会儿吧。”谈圩轻声说,“我去楼下买些吃的。”
酒店咖啡厅里,谈圩正挑选三明治,手机突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属地瑞士。
“谈医生?”一个带着德语口音的女声,“我是Bellerive疗养院的护士长Claudia。关于祁老先生...有些情况您应该知道。”
谈圩的神经瞬间绷紧:“他出事了?”
“不,是...他的医疗记录。”Claudia压低声音,“今早检查发现他的心脏状况比表现出来的更糟,但他拒绝进一步治疗,也不让我们通知家属。”
“为什么告诉我们?”
“因为...”护士长犹豫了一下,“他床头抽屉里有您和祁先生的照片,被撕碎又粘好的那种。”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谈圩一时语塞。
他道谢后挂断电话,思绪翻腾。
——那个表现得冷酷无情的老人,为何会保留并修复儿子的照片?
回到房间,祁唿已经睡着了,眉头紧锁,像是即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谈圩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物,留下一张便条,然后悄悄出门。
再次站在疗养院308房门前,谈圩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我说了不需要——”祁父打开门,看到谈圩后明显一怔,“你?祁唿呢?”
“在酒店休息。”谈圩直视老人的眼睛,“我能进来吗?有些话想说。”
出乎意料的是,祁父侧身让开了路。
房间比上午更乱了,文件散落各处,床头柜上放着几个药瓶。
“如果是来劝我接受治疗,省省吧。”祁父坐回轮椅,声音沙哑,“我这把年纪,活够了。”
谈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放在桌上:“我不是来劝您的,我是来告诉您,明天祁唿还会来,后天也是,直到您愿意谈为止。”
祁父冷笑:“固执是祁家的遗传病。”
“不,那是爱的表现。”谈圩平静地反驳,“就像您保留那些被撕碎的照片一样。”
老人的表情瞬间凝固:“谁告诉你——”
“护士长。她还告诉我您的心脏状况比表现出来的更糟。”谈圩向前一步,“您宁愿死也不愿接受儿子的关心吗?”
“关心?”祁父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关心的只有那个遗嘱!像秃鹫一样等着分食尸体!”
“您真的相信吗?”谈圩的声音提高了,“相信祁唿会在乎那些钱?这一年他白手起家创立基金会,拒绝了您通过第三方提供的所有资助。如果他真是您口中的秃鹫,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父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窗外:“为了证明什么吧...像他母亲一样。”
“证明什么?”
“证明他们比我高尚。”祁父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Lena(琳娜,祁母名)总说我把人当棋子...现在儿子也这样看我。”
谈圩注意到老人提到亡妻时声音中的颤抖:“祁唿从没这样说过。”
“他不需要说。”祁父苦笑,“每次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这个坦诚的瞬间让谈圩看到了坚硬外壳下的脆弱,他小心地选择着词语:“也许...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近您,就像您不知道如何表达关心一样。”
“关心?”祁父的眼神又冷了下来,“你知道他十四岁那年差点杀了祁钧吗?就因为在派对上祁钧说了句'你妈妈是疯子'。”
谈圩震惊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花了多少钱才压下去...”祁父喃喃自语,“然后是他那些自残、自杀威胁...每次都是为了你。现在又回到原点。”
谈圩的心猛地抽紧:“不是回到原点,现在的祁唿已经学会了健康地表达情感,不再用伤害自己或他人的方式——”
“直到昨天。”祁父锐利地打断,“护士告诉我他砸了半个房间。”
“那是因为您用玻璃杯砸他!”谈圩忍不住反驳,“而且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提高声音,换做十年前,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祁父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老人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您知道吗。”谈圩轻声说,“祁唿至今保留着您送他的每一件礼物,即使是商务场合随手给的钢笔,他也珍藏着。”
祁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告诉你的?”
“不,我自己发现的。”谈圩微笑,“就像我发现他手机里您的生日提醒,还有他书架上那些商业管理书籍——全是您推荐的版本。”
这些细节似乎击中了老人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的表情微微松动,但很快又筑起防御:“说这些想证明什么?”
“证明他依然爱您,尽管您伤害了他那么多次。”谈圩直视老人的眼睛,“就像我依然爱他,尽管他也伤害过我。”
祁父长久地注视着谈圩,像是在评估这番话的真实性。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两个答案。”谈圩竖起手指,“第一,赵世诚说的那个孩子是真的吗?第二,为什么反对我们在一起?真正的原因。”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时钟滴答作响。
祁父转动轮椅来到窗前,背对着谈圩:“Lena确实生过一个女孩,在祁唿五岁那年,早产,没活过24小时。”
谈圩倒吸一口冷气:“是...赵世诚的孩子?”
“她说是被强迫的。”祁父的声音嘶哑,“赵世诚当时是我们最大的投资人...有天晚上他留在别墅过夜...第二天Lena就...”
老人说不下去了,双手紧握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谈圩的心揪成一团,突然理解了祁唿母亲为何会抑郁,也理解了祁父对赵世诚的复杂态度。
——既恨之入骨,又不得不与之合作。
“至于反对你们...”祁父艰难地继续,“我见过祁唿为你疯狂的样子...怕他重蹈Lena的覆辙,她太敏感,太情绪化...最后承受不住....”
“您错了。”谈圩轻声说,“祁唿不会像他母亲那样崩溃,因为我不会像您那样要求他隐藏真实的自己。”
这句直白的批评让祁父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愤怒和痛苦。
但谈圩没有退缩:“您把Lena的悲剧归咎于她的敏感,却忽略了真正的原因——孤独,没有人应该独自承受那样的痛苦。”
祁父的嘴唇颤抖着,像是要反驳,却最终无言以对。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疲惫老人的轮廓,而非那个令人生畏的商业巨头。
“明天我们会再来。”谈圩起身告辞,“希望到时候您能亲自告诉祁唿关于他母亲的事,他值得知道真相。”
走出疗养院时,苏黎世的夜空已繁星点点。
谈圩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不是因为他解决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终于理解了那些问题的根源。
回到酒店房间,祁唿已经醒了,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看到谈圩进门,他几乎是冲了过来:“你去哪了?我差点报警!”
“去见了你父亲。”谈圩坦然回答。
祁唿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为什么?”
“因为有些问题需要答案...而我是唯一能问他的人。”谈圩拉着祁唿坐下,将谈话内容和盘托出。
随着每一个细节的揭露,祁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
——震惊、痛苦、愤怒、悲伤...最后归于一种深深的疲惫。
“所以母亲她...”祁唿的声音哽咽了,“那个女孩...我的妹妹...”
谈圩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父亲说明天想亲自告诉你更多。你愿意再去见他吗?”
祁唿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头:“为了母亲...我愿意。”
夜深时分,当祁唿终于入睡后,谈圩悄悄起身,来到套房的阳台上。
苏黎世的灯火在脚下延伸,远方的湖面映照着星光。
他想起祁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想起祁唿谈及母亲时声音里的思念,想起自己母亲病愈后那句“珍惜眼前人“的叮嘱。
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同事发来的消息。
——伦理委员会正式撤销了所有对他的指控,并公开致歉。
更令人惊讶的是,举报人身份被查明是祁钧的助理,而这一信息是由“不愿透露姓名的祁氏高层”提供的。
谈圩回头看向熟睡中的祁唿,月光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无论明天面对什么,至少他们不再被谎言和误解分隔。
这一次,真相或许会带来伤痛,但绝不会像秘密那样腐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