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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不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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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安逸心里说,酒吧里的人仍然并不多,阿罗仍然在吧台,他看到安逸的到来,对着安逸挥了挥手,等到安逸来到吧台时,他拿出两个杯子,给安逸倒了一杯青稞酒。
安逸一口就喝完了,液体从他喉咙里流淌,直到胃部,阿罗给他续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阿罗看了看他身后说,“你那个女朋友,叫小草对吧,她没跟你一起来吗?我听说你们俩形影不离啊。”
听到他提起小草,安逸苦笑的摇头说,“没有,对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他不想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
阿罗也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带着理解,也不知道他理解的是什么。
“哦,那我们可得好好喝一杯,人生无常,有聚有散呐!”
“好。”
安逸就说了一个字,也是真实的想法,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大醉一场,然后痛快的离去。
而这时,酒吧的门又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也是一个人,一个女孩。
安逸一眼就看到了她,也惊愕的看着她,她也惊呀的看着他,他们又是对视了良久,良久,小草笑了,笑的释然,她走到他面前说,
“嗨,好久不见,安逸。”
又对阿罗说,
“嗨,阿罗你好。”
阿罗也对她说,
“嗨,小草你来了,我刚才还在跟安逸说你怎么没来呢,这不,刚说到你,你就来了。”
“哦,是吗,怎么巧!”
小草转头看向安逸,安逸尴尬的笑了一下。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过来人的经验,阿罗很自觉的没有加入这场酒局,他们两个坐在那张最角落的老旧木桌旁,桌上放着一瓶浑浊的青稞酒。
酒吧里放着低沉的藏语民谣,唱腔苍凉,时间在流淌,安逸透过杯子边缘的浑浊,看着小草清晰了许多的轮廓,他的目光里不再有试图分析。
“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走的。”安逸刚说完,又是笑着摇头,虽然相识不过区区一个月不到,但是他很清楚小草的性格,他说,“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跟我走,你会说我这是收纳你,你在皈依我,我在规训你,所以算了。”
“那你可是猜对了,没想到你也学会占卜了?”
小草的脸上带着轻松,像是某种东西被挣脱了束缚,她笑着说,“你走后,我想了很久,其实我不爱你。”
“那不是你身上的光,是我的寄托,是我对阿公的投射,你只是我抓在手里的一根稻草,是我从烟雾里描摹出来的幻影。我爱上的不是安逸这个人,是我自己投射在你身上的希望,救赎,一个逃离所有牢笼的完美假象。”
安逸沉默了,他何尝不是呢?他拿起桌上的青稞酒,狠狠灌了一大口,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
“是。”安逸苦笑着说,“我也一样。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生物本能的吸引和彼此投射的幻影。”
他看向小草,坦诚的说,“你以为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有缘人,其实是你最深的渴望在我身上的倒影,而我以为我能娶你,能拯救你。”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是什么?那是我懦弱的救世主情结在作祟,其实我想救的是自己,是我那套规训体系对任何失控事物进行精神皈依的下意识冲动!你想从我这里找到绝对的自由,我想把你钉在我的社会位置上,哈!真是荒诞到极致。”
“是的,”小草轻轻地重复,她转头望着酒吧的墙壁,眼神却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我们没有爱,只有这荒诞不经。”
当“爱”的美丽神话被彻底撕碎,露出的不再是狼藉的废墟,而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广阔寂静,没有愤怒,没有哀伤,没有遗憾。安逸看着眼前的小草,她不再是他需要拯救的缪斯或麻烦,不再是他内心中想要拯救的自己,她只是一个存在者,伤痕累累,倔强燃烧,在这个宇宙里进行着一场注定失败的,却因其姿态本身而充满震撼力的存在。她那道疤痕的线条,她清冷的眼神,她对抗虚无时那种野蛮的生命力,构成了一种纯粹的形式,一种残酷的美学。
在这一刻,他心中涌起的不是占有欲,而是一种深沉的共鸣和敬意。
在清醒地承认了彼此的误解,投射和这关系的终极荒诞之后,在彻底脱下了爱情的虚构华服之后,他们才真正看见了彼此,也才真正在存在的荒原上,建立了一次连接。这一刻,他们才理解了对方存在的姿态本身的价值,而这种理解,是比任何基于幻觉的相爱更接近本质的相爱。
他们在阿罗的酒吧喝了很多酒,一起吐,又如当初的画面,他们接吻,到酒店□□。
直到第二天早上,在火车站的入口,两个人一直很沉默,火车站的人声鼎沸,广播里电子音播报着车次。
该说的,都说尽了没有拥抱,没有触碰,只是面对面站着,隔着一种无法言喻却又无比清晰的澄澈距离,对视。
火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又响起,安逸转身,拿起简单的背包,他迈步走向那象征回归,象征秩序的通道入口。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被人流吞没的瞬间,一个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安逸!我不爱你!”
不是情人的挽留,不是虚妄的誓言,那是一个宣言,一个在洞穿一切虚构,理解一切耗费之后,对她所见证过,参与过,共同创造过那种在荒诞中燃烧的生命姿态本身的确认与致敬!它剥除了所有的占有,依赖,拯救和幻想,只留下了最本质的,对这存在本身的认同与赞许。
安逸的脚步停顿了,他没有回头,但同样清晰的声音:
“小草!我不爱你!”
这声爱,不再是家乡婚约的承诺,不再是精致鸟笼的许诺,它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短暂的交汇里,共同完成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实践,就像对着注定陨落的流星,说一声,你的轨迹,我曾见过,很美。
火车启动了,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将拉萨的雪山,草甸,帐篷,星空远远抛在身后,安逸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又壮美的青藏高原,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