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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崩塌的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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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一次不准的占卜或者买一张不好看的脸？”
安逸站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句话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他紧绷的神经，他想问的是：“你今天… 为什么没去那片废墟？”
但这问题太像一种软弱的探询，一种他无法容忍的示弱，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变成一句干涩的，试图维持距离的寒暄。
“真巧，你… 在这儿卖画？”
他的目光扫过那块写着“不好看”和“不准”的招牌上面，之后又回到她的脸上。
“需要我，付那十块钱吗？”
他指了指算卦的牌子，又抽出那张随身携带的塔罗牌，意思是那天的算命钱。
小草仰着脸，她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玩味或狡黠，而是很开心的笑容。
“那次啊，”她摇摇头，一缕发随着她的摆动而晃动，“那是免费的，是算给有缘人。”
“有缘人？”安逸皱眉，她提起这三个字很多遍，这个词带着浓厚的宿命论和不可知论的色彩，与他信奉的理性，概率，科学格格不入，完全可以将迷信的标签可以贴上去。
“嗯，有缘人。”小草似乎没察觉他的抵触，或者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她拿起一支炭笔，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着，目光投向街道上流动的人群，又似乎穿透了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在西藏之前。”她开口，声音在夜里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算命的说的，”
“他说，有缘人会在最美的时光里，发着光出现。”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坚持，“于是我来到西藏，我相信，相信会有一个人，在一个特别特别美的时刻，也许是漫天晚霞烧透了天，也许是雪山被第一缕阳光染成金色，像太阳一样发着光，走到我面前。然后…”她耸耸肩，炭笔停在她的手中，“然后故事就结束了，谁管然后呢？重点是那个发着光的出现。”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安逸脸上，眼神却有些迷离。
“所以，我相信光，这是选择，选择相信，在某个时刻，会有一种存在，能刺破所有的黯淡，还有，”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这些生活的不好看，让你觉得，自己好像，好像也跟着亮了一下，哪怕就一下。”
她看着安逸，很认真的说，“那天在废墟阳光在你的脸上闪闪发光哦，所以我觉得你是那个有缘人哦，呵呵！”
“荒谬！”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有些变调，“光？那只是心理投射的幻象！你把自己的幻想，投射到一个偶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然后美其名曰有缘人？这跟那些神话故事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迷信，是拒绝面对现实，用浪漫幻想自我安慰的鸵鸟心态！”
他莫名的冲动，用尽他作为医生的，理性的武器猛烈开火，他必须否定她！必须否定！
而小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激烈的反驳，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恼怒，她甚至轻轻地点了点头，等他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
“迷信？也许吧。”她承认得如此轻易，反而让安逸一愣。
“但你呢？你迷信什么？你躲在后面，嘲笑我的光，是因为你更害怕承认自己那副盔甲里的东西吧？那团快要把你烧成灰烬的火，那才是你不敢面对的现实！你迷信的不是你自己的避风港吗？”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安逸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将他精心构筑的防御砸得摇摇欲坠，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这是因为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她说得对！他恐惧的，愤怒的不是她的迷信，而是她指出的那个事实。
就在这时，一阵风缓缓路过，街角店铺悬挂着的一串铜质转经筒被它们吹动，发出清脆悠远的叮铃声，店铺门楣上缠绕的一圈小彩灯，恰好在这一刻明灭闪烁，昏黄的光晕流转，短暂地，跳跃地映照在安逸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
小草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过去，她看着那跳跃的光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着他被彩灯短暂勾勒出的，带着痛苦挣扎和某种奇异的轮廓。
她站了起来，指着安逸，声音带着奇特的欢喜笃定，她像孩子一样拍着手说：
“你看，是光哦。”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脸上那道疤痕也因此生动起来，“就在那儿！就在你身上！就在刚才！”
她跳了起来，完全不顾周围路人诧异的目光，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我没骗你！我没瞎编！它真的存在！哪怕就一秒！这就是光！”
安逸彻底僵住了，他顺着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店铺玻璃窗的模糊倒影，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眉头紧锁的男人轮廓，被跳跃的彩灯短暂地涂抹上一层转瞬即逝的，虚幻的光晕，这，这就是她看到的光？廉价的灯光下？
荒谬！可笑！这比迷信更离谱！
但为什么，为什么心脏却剧烈的跳动起来？为什么身体有一种灼烧感？
“疯，疯子”
安逸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力感，他失态了，他从没有这样过，他无法再待下去，无法再面对她那双魔力般的眼睛，他狼狈地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理智崩盘的女孩，逃离这个地方。
“喂！”小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急促。
安逸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被塞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里。
“拿着！”小野的声音离得很近。
安逸愕然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绿色的纸币，回头看去。
小草站在他身后，微微喘着气，脸上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泛着红晕，那道疤痕也显得更加清晰。
她看着他手中的钱，又指了指自己那块“算卦十元一次（不准）”的招牌，然后，在安逸震惊的目光中，她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那张十元纸币从他手中抽了回去！
紧接着，在安逸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双手捏住那张纸币的两端，用力一撕！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寒冷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那张代表价值，代表交换，代表社会中最基础契约的绿色纸片，在她手中变成了两半。
小草将撕成两半的纸币随意地往空中一抛，纸片在路灯光线下，打着旋儿，慢慢飘落了下来。
她拍了拍手，然后看向完全石化了的安逸，脸上带着一个胜利的，野性的笑容。
“喏，有缘人，不准，退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