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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滚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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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手中那只沉重的水晶杯。
冰冷的杯壁深深陷入掌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扭曲，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濒临碎裂的惨白。
仿佛这冰冷的容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自己不至于轰然倒塌的救命稻草。
杯中那琥珀色的、曾经象征品味与地位的液体，在脚下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映照下，折射出无数道扭曲、破碎、毫无温度的光芒。那光芒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如同他此刻被彻底击碎的世界观，冰冷而狼藉。
半山家宴露台上那番剜心刺骨的剖白，像一剂药性猛烈到足以摧毁所有虚假屏障的苦药。
其苦涩深入骨髓，几乎要灼穿灵魂，却也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撕开了向澈长久以来用以自我麻痹、自我欺骗的幻象薄纱。
而许星烨那凝固在奢华夜色中的、沉默到近乎冷酷的背影，以及那句最终未能出口、消散在风中的任何挽留，则如同一盆从万丈冰渊中汲取的、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卑微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侥幸之火，彻底浇灭，不留一丝火星。
追不上。
就是追不上。
鸿沟。
就是鸿沟。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残酷的真理，狠狠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发出皮肉焦糊的滋滋声。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仰望、所有试图融入的努力，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徒劳，如此可笑。
像一个试图用沙土堆砌高塔去触碰星辰的愚者。
与其在无望的仰望中耗尽生命最后的光与热，卑微地祈求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星光……不如，转过身去。
点燃自己。
成为自己的光。
病愈后重返公司，等待向澈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同僚的掌声，只有王总那张肥胖油腻的脸上挤出的、公式化的冰冷，以及一份被随意甩到他面前的、如同死亡判决书般的文件——解聘通知，以及附带的“蓝岸”项目最终清算协议。
项目虽艰难完成，但前期投入的超支和所谓的“声誉风险”（王总语重心长地强调，其核心意旨便是向澈与许星烨、林薇等人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给公司带来的“困扰”与“潜在麻烦”），被公司高层以精妙绝伦的推手，将责任如泥浆般，全部泼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遣散费的数字，微薄得如同一种刻意的羞辱，只够支付他半个月的房租。
站在那间熟悉的、堆满蒙尘杂物和废弃文件的办公室门口，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向澈低头看着手中那两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纸张冰冷光滑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不甘的哀求，甚至没有太多意料之外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深邃而空洞。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平静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字，像一道封印，封存了过去的挣扎与屈辱。
他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几本专业书籍的书脊已被翻得卷边发白，一个用了多年、不锈钢外壳布满磕碰凹痕的旧保温杯，还有那本封面早已磨损、边角卷起的旧笔记本——里面贴满了从各种报刊杂志上剪下的设计案例、项目规划草图，以及密密麻麻、浸透着无数个深夜思考的手写笔记。
他将它们一一收进一个半旧的帆布袋里，动作平稳，没有留恋。
走出那栋他曾为之燃烧心血、耗尽精力，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冰冷的大楼时，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白晃晃地铺满了喧嚣的街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世界照常运转，仿佛什么也未曾改变。
向澈站在灼热的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短。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栋象征着过去枷锁的建筑。只是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强烈的光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已有细微裂痕的旧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一个电话，打给房产中介。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报出地址——城市边缘，那个面积狭小、采光欠佳、却承载着他和母亲所有欢笑与泪水、所有关于“家”的温暖回忆的老房子。他平静地告知对方，他要抵押它。
每一个字吐出，都像是在心口剜下一块肉，但他握紧手机的手，指节泛白，没有一丝颤抖。
第二个电话，打给一家以利息高昂著称的小额贷款公司。
他用自己未来五年的职业信用作为担保，声音冷静地报出所需金额和还款条款。电话那头公式化的询问和隐含的风险警告，被他以更公式化的平静一一回应。他出卖未来，换取此刻的燃料。
第三个电话，打给妹妹向芸。
电话接通，妹妹熟悉而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向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像淬火的钢铁：“小芸，哥哥要你帮忙。”
他清晰地吐出要求，“帮我联系之前‘蓝岸’项目合作过的、最靠谱的李工他们……对，就是那群被欠薪、最后跟着我们咬牙完成项目的那群工人兄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告诉他们，有话干了。工钱，日结，现金。”
结束通话，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温度熨烫。
他的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利刃，穿透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投向遥远的另一端——那片被遗忘在时光角落、布满铁锈与尘埃的工业废墟。那个曾让他濒临崩溃、尝尽屈辱与绝望的“蓝岸”旧厂房。
不，它不再是“蓝岸”了。
一个名字，在无数个疼痛辗转、被绝望与不甘啃噬的深夜里，在他心底反复挣扎、酝酿、最终如同岩浆冲破地壳般破土而出的名字，将赋予它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