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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崭新 ...

  •   几天后。

      旧厂房那扇巨大、厚重、布满暗红色铁锈与斑驳油漆的大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呻吟中被缓缓推开。门轴摩擦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门扉之上,一块崭新的、材质略显粗糙却打磨得十分醒目的木质招牌被悬挂起来。

      深灰色的底漆,如同沉淀的夜色,衬托着用凌厉的、饱蘸力量的白色手写体刷出的三个大字:

      临界点

      (The Critical Point)

      向澈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空旷的厂房中央。高耸的穹顶下,空间辽阔得仿佛能容纳整片天空。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熟悉的铁锈气息、陈年尘埃的味道,以及淡淡的、属于旧工业时代的机油余韵。

      然而,今日不同。几扇高耸的、原本被污垢和蛛网遮蔽的巨大玻璃天窗,已被彻底清理干净。正午时分,金色的阳光如同倾泻而下的熔金瀑布,毫无阻碍地穿透澄澈的玻璃,笔直地照射进来。

      亿万颗细小的尘埃在巨大的光柱中飞舞、旋转,如同被唤醒的、金色的精灵。

      这磅礴的光明,霸道地驱散了角落的阴影,照亮了斑驳的墙面、裸露的钢铁结构,也清晰地照亮了站在光瀑中心的向澈。

      他不再是某个公司里需要察言观色、如履薄冰的“向经理”。

      他仰起头,任由阳光泼洒在脸上,照亮他眼中那簇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名为不屈,名为重生。

      他是“临界点”的创始人。

      他是策展人。

      他是——向澈。

      阳光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坚定的影子。

      厂房空旷,回声悠长,仿佛在回应着那个崭新的、破茧而出的名字。铁锈与尘埃的气息,在光与热的蒸腾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属于新生的、粗粝而蓬勃的味道。

      “临界点”的招牌在旧厂房锈蚀的铁门上投下崭新的、棱角分明的影子。

      牌匾下,没有光鲜亮丽的团队剪彩,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只有一片空旷、布满历史伤痕的巨大空间,和一群被“现金日结”四个字吸引而来、带着浓重生活气息的工人。

      他们穿着沾满各色污渍的工装,皮肤被经年的风吹日晒染成古铜色,脸上刻着生活的沟壑,眼神里混合着对活计的渴望和深切的怀疑。

      他们三三两两站着,或蹲在墙角抽烟,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工装、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老板”,以及这片巨大而破败的废墟——这地方,真的能变出钱来?

      向澈脱掉了那身象征过去枷锁、此刻只会碍事的租借西装,换上了洗得发白、膝盖处磨得泛白的深蓝色工装裤和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的灰色旧T恤。

      这身装扮,让他瞬间融入了这片尘土飞扬的战场,也彻底斩断了与那个精致世界的最后一丝形式上的联系。

      他不再是西装革履的“向经理”,他是“临界点”的工头、设计师、搬运工,是这片废墟上即将点燃的第一簇火苗。

      战斗在轰鸣与尘土中打响。高压水枪咆哮着,喷射出强劲的白练。向澈亲自攀上那摇摇晃晃、由钢管和木板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双脚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身体随着水枪巨大的后坐力而微微晃动。

      冰冷刺骨的水柱猛烈地冲击着积满厚重黑黄色油污和陈年尘垢的墙面,污秽如同溃烂的皮肤般大片剥落,浑浊的泥浆瀑布般淌下,溅在他裸露的手臂、脸颊和工装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污迹。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铁锈和腐败油污被冲刷后散发的、浓烈刺鼻的气味。

      他紧握着剧烈震颤的枪柄,虎口被震得发麻,水雾打湿了他的头发,紧贴在额角,汗水混着污水,沿着下巴不断滴落。

      墙面初步显露本色后,更精细也更磨人的工作接踵而至。

      裸露的、曾经支撑厂房的巨大钢梁,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如同鳞片般的暗红色铁锈。

      向澈跪在冰冷坚硬、布满砂砾和灰尘的水泥地上,双手紧握着沉重的角磨砂轮。

      机器启动,发出刺耳尖锐的嘶鸣,高速旋转的砂轮片与锈蚀的钢铁猛烈摩擦,迸发出密集如雨的、灼热的橘红色火星,如同微型的烟花在他眼前、手臂上炸开,带着灼人的温度。

      金属粉尘混合着铁锈碎屑,形成一股浓重的、带着铁腥味的灰雾,瞬间将他笼罩。每一次砂轮落下,手臂都承受着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骨骼发麻。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脊背疯狂涌出,迅速浸透了单薄的T恤,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因用力而紧绷的肌肉线条。汗水混合着铁锈粉尘,在他脸上、脖颈上、手臂上蜿蜒流淌,留下道道深褐色的污痕,如同某种原始的图腾。

      隔断墙需要石膏板。沉重的板材,一块块如同沉默的巨石。向澈和工人一起,喊着粗粝的号子,肩膀扛起那沉甸甸的分量。粗糙的板边摩擦着脖颈和肩头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腰背的肌肉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发力抬起、搬运、安装,都像在对抗地心引力的极限。酸胀、僵硬、针刺般的痛感,从腰椎沿着脊椎一路向上蔓延,钻入紧绷的后颈。

      胃部,那处旧日伤痕,在持续的高强度劳作、饥一顿饱一顿的饮食节奏和巨大精神压力的反复蹂躏下,也开始隐隐作痛,如同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深处缓慢而恶意地搅动。

      但他没有停下。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又仿佛一株从混凝土裂缝中顽强钻出的野草,根系不顾一切地向下延伸,汲取着废墟深处哪怕最微薄的养分。

      那双曾经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优雅举杯、在光洁的文件上签下名字的手——那修长、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带着点斯文气的手——此刻已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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