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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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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养胃，萝卜通气。” 他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亘古不变的真理，“少盐，没放味精，” 他补充道，带着一种对细节的坚持，“发酵过的，好消化。”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讨好与卑微，没有半点试图证明或说服的意味。只有一种对祖辈传承下来的生活经验最朴素的信任，以及一种分享的、纯粹的善意。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多言，仿佛已经尽到了责任。他拿起保温桶，转身走向厨房的水槽，准备清洗，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如同呼吸般天经地义、微不足道的小事。
公寓里奢华的环境与他朴素的衣着、手中陈旧的保温桶，构成一幅奇异却莫名和谐的图景。
空气里，浓郁的小米粥香气，温柔而固执地弥漫着，驱散着消毒水和痛苦的味道，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踏实的暖意。
许星烨的目光追随着向澈在厨房水槽前忙碌的、略显单薄的背影。
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哗哗作响，冲洗着那个陈旧的深棕色保温桶，水流在桶壁上跳跃、滑落，发出清泠的声音。这声音，与他惯常环境中的绝对静谧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收回视线，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玻璃茶几上那碗仍冒着袅袅白气的粥上。
金黄粘稠的小米粥，在顶级公寓冷调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近乎朴拙的、温暖的谷物香气。
这香气如此纯粹，如此踏实，像秋日晒谷场上的阳光，与公寓里常年弥漫的、经过多重过滤净化和昂贵香氛调和的、精致却冰冷的空气格格不入。
胃部的绞痛仍在顽固地持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拧绞。剧痛带来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迟疑了几秒。
身体深处对温暖的渴求，最终压倒了长久以来对“粗粝”食物的本能排斥。他拿起那把打磨得光洁、触感温润的骨瓷勺，舀起一小勺粥。
勺中的粥体浓稠适度，米粒颗颗饱满开花，带着温润的光泽。他小心地送入口中。小米特有的、带着阳光和土地气息的清甜与粘稠顺滑的质感，瞬间温柔地包裹了因疼痛而麻木的味蕾。
温热的粥液顺着食道滑下，如同一股熨帖的暖流，缓缓注入那正在经受酷刑的、痉挛灼痛的胃袋深处。那暖流所过之处，尖锐的绞痛似乎被短暂地抚平、安抚，带来一种近乎救赎的舒缓。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尝试的谨慎，用筷子夹起一根细如银丝的腌萝卜。琥珀色的萝卜条，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点缀着几粒深色的花椒籽。
送入口中，牙齿轻合，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嗤”轻响。咸淡恰到好处，带着自然发酵产生的、清爽宜人的微酸，口感脆嫩爽口，没有丝毫工业添加剂的黏腻感。
这股酸爽如同点睛之笔，瞬间激活了被疼痛压抑的食欲。
他没有再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疼痛和消化这份意外的暖意。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动作依旧保持着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仪态——勺筷无声，姿态端正。
然而，那进食的速度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本能的渴求。
胃里那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冰冷的空虚感，在这份朴素却蕴含生命力的温热食物持续不断的安抚下，竟真的如同被驯服的猛兽，慢慢地、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干净的碗壁上只残留着薄薄一层粥衣。
许星烨放下勺筷，身体向后靠进沙发宽大柔软的靠背里。
胃里不再是冰冷的绞痛和灼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踏实而温暖的饱足感，那暖意如同小火炉般持续散发着热量，将盘踞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疼痛虽然未能完全消失，但已然缓解了大半，从足以撕裂意识的剧痛，变成了可以忍受的钝痛。
向澈已经将保温桶清洗干净，擦干了水渍。他提着那个恢复原貌、带着岁月痕迹的桶，走到玄关处。手搭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时，他停住了脚步。
没有回头，目光似乎落在门板上某个无形的点上。公寓里异常安静，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
片刻后，一句极其轻浅的话语，如同羽毛般飘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克制的关心。
“胃是自己的，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话音落下，不等任何回应，他轻轻压下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拉开了厚重的实木门。身影闪出门外，随即门又被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砰”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奢华宽敞的顶层公寓里，瞬间恢复了它固有的、近乎真空般的绝对安静。昂贵的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微的、恒定的嗡鸣。
许星烨依旧靠在沙发上，胃部的暖意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持续地散发着热量，温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空碗和那只动了几根萝卜丝的小碟上。那简陋的餐具，在光洁如镜的玻璃茶几上，在周围奢华环境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真实。
生平第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动辄耗费巨资、由米其林星级大厨精心炮制的山珍海味，那些摆盘如艺术品的珍馐，在抚慰他此刻饱受摧残的肠胃时，竟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隔靴搔痒。
唯独这碗朴拙的小米粥，这碟不起眼的腌萝卜丝，带着人间最朴实的烟火气，穿透了他身体的重重壁垒，精准地熨帖了他最深的痛苦。
那暖流似乎不仅仅停留在胃里，更悄然地、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他心中那层由财富、地位、冷漠和疏离浇筑而成的、坚硬冰冷的壁垒深处，留下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