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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不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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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真倾开始做噩梦。
有时是童年时父亲醉醺醺的拳头砸在母亲身上,有时是秦寒封在地下室用皮带抽打他的场景,但更多时候,他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尖叫。
他总是在深夜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秦寒封会立刻醒来,将他搂进怀里,手掌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低声问:"又做噩梦了?”
暮真倾不回答,只是僵硬地靠在他怀里,直到天亮。
某天清晨,秦寒封在浴室发现了一支折断的牙刷。
塑料柄被磨得尖锐,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他的心脏猛地一沉,转身冲出浴室,在衣柜里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暮真倾。
对方的手腕上横着几道新鲜的伤痕,不深,但足够刺眼。
"……你在干什么?”秦寒封的声音发抖,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暮真倾抬头看他,眼神空洞:"……疼。”
"什么?”
"只有疼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还活着。”
秦寒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当天下午,一位姓陈的心理医生被请到了别墅。
陈医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温和却锐利。她坐在暮真倾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圆桌,秦寒封则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卫。
"暮先生,”陈医生轻声开口,"能告诉我,你最近经常梦见什么吗?”
暮真倾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纱布:"……记不清了。”
"试着回忆一下?”
"……黑暗。”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很多黑暗。”
陈医生点点头,继续问:"在梦里,你会害怕吗?”
暮真倾突然笑了:"……醒来更害怕。”
秦寒封的手指在门框上收紧,指节泛白。
诊疗持续了一小时,暮真倾的回答始终简短而疏离,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直到陈医生委婉地提出想和他单独谈谈,秦寒封才阴沉着脸离开,但监控屏幕依然亮着,确保他能看到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现在只有我们了。”陈医生摘下眼镜,声音更柔和了些,"暮先生,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
暮真倾看向窗外:"……笼子里。”
"笼子?”
"金丝雀的笼子。”他轻声说,"漂亮,但逃不出去。”
陈医生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伤,又落到他脖颈处隐约可见的旧痕上:"这些伤,是他做的吗?”
暮真倾摇头:"有些是。”顿了顿,又补充,"有些是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疼痛比温柔更真实。”
陈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暮先生,你知道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叫什么吗?”
暮真倾看向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不。”陈医生摇头,"叫'习得性无助’。”
她轻声解释:"当一个人长期处于无法逃脱的痛苦中时,会逐渐放弃反抗,甚至主动配合施暴者,以此来减少伤害……但这不代表你真的屈服了。”
暮真倾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你还想离开吗?”陈医生突然问。
监控屏幕前,秦寒封的呼吸停滞了。
暮真倾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为什么?”
"因为……”他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我已经不知道,离开后该怎么活下去了。”
诊疗结束后,陈医生将秦寒封叫到书房。
"秦先生,”她的语气罕见地严厉,"暮先生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
秦寒封站在窗前,背影僵硬:"……说重点。”
"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抑郁症和自毁倾向。”陈医生推了推眼镜,"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会……”
"会什么?”
"自杀。”
这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捅进秦寒封的心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怎么治?”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首先,给他一个安全的环境。”陈医生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的监控摄像头,"其次,停止一切暴力行为。”
秦寒封冷笑:"你以为是我……”
"最后,”陈医生打断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他自己做决定。”
"什么决定?”
"是留下,还是离开。”
秦寒封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不可能。”
陈医生叹了口气:"秦先生,你究竟爱他,还是只是害怕失去他?”
这个问题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秦寒封脸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晚,秦寒封破天荒地没有碰暮真倾,只是将他搂在怀里,手指一遍遍梳理他柔软的黑发。
暮真倾背对着他,突然开口:"……医生说了什么?”
秦寒封的手顿了一下:"说你病了。”
"嗯。”
"还说……”秦寒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想离开吗?”
暮真倾的身体微微僵硬,良久,才轻声回答:"……你会让我走吗?”
秦寒封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他勒得生疼:"不会。”
暮真倾笑了,笑声轻得像一声叹息:"……那还问什么?”
黑暗中,秦寒封将脸埋进他的后颈,呼吸灼热:"暮真倾,我该拿你怎么办……”
暮真倾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他知道,秦寒封永远不会放手。
而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再逃了。
秦寒封开始亲手给暮真倾种花。
他在别墅的花园里辟出一小块地,种上白色的山茶花。
花语是"纯洁的爱”,是他从某个深夜的植物百科上查到的。
每天清晨,他都会亲自去浇水,修剪枝叶,甚至笨拙地学着施肥。那双曾经用来签上亿合同的手,如今沾满泥土,只为了让那些脆弱的花苞能够绽放。
暮真倾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傍晚,秦寒封会为暮真倾弹钢琴。
他选了最温柔的曲子,《梦中的婚礼》《月光》《爱之梦》……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音符像流水般倾泻而出,填满整个客厅。
暮真倾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偶尔会轻轻说一句:"好听。”
然后秦寒封就会停下来,将他拉到琴凳上,握着他的手一起弹简单的旋律。
暮真倾的手指僵硬,总是按错键,秦寒封却耐心地一遍遍教他,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这里要轻一点,”秦寒封的唇贴在他耳畔,呼吸温热,"像这样。”
暮真倾乖顺地点头,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练习而泛红,秦寒封就会低头吻一吻,说:"休息一会儿。”
有时暮真倾会主动亲他,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嘴角,像个乖巧的奖励。
秦寒封的眼神会瞬间暗下来,扣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今天怎么这么乖?"秦寒封抵着他的额头问。
暮真倾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羽毛:"……想让你开心。”
秦寒封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紧紧抱住暮真倾,仿佛这样就能填补那些看不见的裂痕。
山茶花开了。
纯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娇嫩。
秦寒封摘了一朵最完美的,别在暮真倾的耳后,指尖流连在他的鬓角。
"好看吗?"暮真倾轻声问。
秦寒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很美。”
暮真倾笑了,伸手碰了碰花瓣,突然说:"它会凋谢的。”
"明天还会开新的。”
"然后呢?”
"一直种,一直开。”秦寒封握住他的手,"只要你喜欢。”
暮真倾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秦寒封的手掌宽大温暖,完全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你永远逃不掉。
那天晚上,暮真倾发起了高烧。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开了药,叮嘱他好好休息。
秦寒封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
"冷……”暮真倾在昏沉中呢喃,身体微微发抖。
秦寒封立刻躺下,将他搂进怀里,体温传递过去:"还冷吗?”
暮真倾摇头,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呼吸渐渐平稳。
黑暗中,秦寒封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暮真倾,”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你到底要什么?”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证明他已经睡着。
病好后,暮真倾变得更加安静。
他依旧会听秦寒封弹钢琴,会在对方种花时坐在一旁看书,甚至会在秦寒封加班时,主动端一杯咖啡去书房。
但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某天,秦寒封推开浴室门,发现暮真倾正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倒影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对方的腰。
暮真倾没回头,只是轻声说:"……不认识他了。”
"谁?”
"镜子里的人。”
秦寒封的心猛地一沉。他将暮真倾转过来,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看着我,我是谁?”
暮真倾的眼神聚焦了一瞬:"……秦寒封。”
"你呢?”
"暮真倾。”
秦寒封松了口气,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对,你是暮真倾,我的暮真倾。”
暮真倾乖顺地靠进他怀里,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
傍晚。
秦寒封按暮真倾的要求抱回卧室,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暮真倾靠在他怀里,安静得仿佛没有重量。
秦寒封将他放在床上,暮真倾却轻轻拉住他的袖子。
“……我想坐在窗边。”
秦寒封的手指顿了一下。
窗户是加固过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了。
暮真倾仰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就一会儿。”
秦寒封的喉结滚动,最终点了点头。
他抱起暮真倾,走到落地窗前,让他坐在窗台上,后背靠着玻璃。暮真倾的脚尖悬空,轻轻晃了晃,像一只停在枝头随时会飞走的鸟。
窗外,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云层被镀上一层金边,美得惊心动魄。
暮真倾望着远方,忽然轻声说:“……今天的夕阳,真美。”
秦寒封站在他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膝盖,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嗯。”
暮真倾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凑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秦寒封怔住了。
这个吻太轻,太短暂,像一片雪花落在唇上,转瞬即逝。
暮真倾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近乎残忍:
“秦寒封。”
他叫了他的全名,不是“秦总”,不是“寒封”,而是连名带姓的三个字,像是最后一次郑重其事地告别。
“下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风里。
“别爱上我了。”
秦寒封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暮真倾向后仰去——
然后,在秦寒封伸手抓住他的前一秒,整个人向后倒去。
秦寒封的手抓空了。
他的指尖只碰到暮真倾的衣角,布料从指缝间滑走,像流沙,像握不住的命运。
暮真倾坠落时,脸上甚至带着笑。
恍惚间,他听见秦寒封撕心裂肺地喊了他的名字——
“暮真倾——!”
可惜,太迟了。
自由比爱情来得更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
暮真倾张开双臂,像是终于学会飞翔的鸟。
他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说人死前会看到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
可他的眼前闪过的,却是六年来每一个被囚禁的日夜——秦寒封为他系领带时低垂的睫毛,下雨天将他搂在怀里时的心跳,甚至是他打断他的腿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多可笑。
他恨他,可记忆里最清晰的,却仍是他的样子。
地面越来越近。
暮真倾闭上眼睛。
坠落比爱情更自由。
秦寒封冲下楼时,暮真倾已经躺在血泊中。
他的身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黑发散开,像一幅被泼墨毁掉的画。
秦寒封跪在他身边,双手发抖,不敢碰他。
“暮真倾……暮真倾!”
没有回应。
鲜血从暮真倾的嘴角溢出,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涣散,却仍倒映着天空最后一缕夕阳。
秦寒封将他抱起来,嘶吼着让保镖叫救护车,可怀里的身体已经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醒醒……你他妈给我醒醒!”
他摇晃着暮真倾的肩膀,像是要把他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摇醒。
可暮真倾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那抹解脱般的笑。
秦寒封的眼泪砸在他脸上。
“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可暮真倾再也听不到了。
暮真倾的葬礼在一个雨天举行。
秦寒封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是独自站在墓前,看着棺材一点点被泥土掩埋。
雨水打湿了他的西装,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墓碑上暮真倾的照片——那是他刚认识他时拍的,那时的暮真倾眼里还有光,笑容干净得像从未受过伤害。
秦寒封伸手抚摸照片,声音沙哑: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不杀了我?”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雨声,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哭泣。
后来的秦寒封,变得沉默寡言。
他保留了暮真倾所有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书架上的书,甚至牙刷都维持着原来的位置,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他每晚都睡在阁楼,因为那里有暮真倾最后的气息。
某天深夜,他梦到暮真倾站在窗前,回头对他笑:“秦寒封,你看,夕阳多美。”
他冲过去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醒来时枕头已经被泪水浸透。
医生说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建议他接受心理治疗。
秦寒封拒绝了。
他宁愿活在有暮真倾的噩梦里,也不愿醒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暮真倾死后第三年,秦寒封站在他们曾经去过的海边,望着远处的落日。
潮水一波波涌来,又退去,像一场无望的追逐。
他向前走了一步,海水漫过他的脚踝。
又一步,海水没到膝盖。
再一步,浪花拍打在他的胸口。
秦寒封闭上眼,张开双臂,像当年暮真倾做的那样。
“这一次……”
他轻声说。
“换我来找你。”
海水吞没他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暮真倾站在光里,对他伸出手。
“太迟了。”
他笑着说。
“但……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