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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半琴声 ...

  •   从海边回来后,暮真倾的脚底还沾着细碎的沙粒。秦寒封将他抱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苍白的脚踝,沙粒打着旋流入排水口,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冷吗?”秦寒封用毛巾裹住他的双脚,掌心贴着冰凉的皮肤摩挲。
      暮真倾摇头,湿漉漉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想坐窗台。”
      秦寒封的手指一顿。
      卧室的落地窗宽大明亮,窗外是整座城市最绚丽的夕阳。
      但那里没有护栏,只有一道三十七层楼高的深渊。
      "不行。”他声音沉了下来。
      暮真倾抬起眼看他,忽然凑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就一会儿。”
      这个吻像羽毛拂过,却让秦寒封的防线裂开一道缝隙。
      他盯着暮真倾看了很久,对方的目光清澈见底,没有半点疯狂,只有平静的期待。
      最终,秦寒封妥协了。
      "十分钟。”他咬着牙说,双手掐着暮真倾的腰将人抱上窗台,却不肯完全松手,"我扶着你。"
      暮真倾笑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进来,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血色。
      他赤脚踩在大理石窗台上,脚趾因为寒意微微蜷缩,宽松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对残缺的翅膀。
      "真美。”他轻声说,指尖触碰冰凉的玻璃。
      秦寒封站在他身后,手臂牢牢环着他的腰,目光却死死盯着他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暮真倾睫毛上细碎的光,也能看到对方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
      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五年前,”暮真倾突然开口,"我在天台上救过一只鸽子。”
      秦寒封的肌肉绷紧了。
      "它的翅膀断了,飞不起来,我就每天去喂它。”暮真倾的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遥远的童话,"后来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
      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下面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我当时想,它要么是痊愈飞走了,要么……就是掉下去了。”
      秦寒封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勒断:"下来。”
      暮真倾没动,反而仰头看向天空:"你说,它更想要自由,还是活着?”
      "我让你下来!"秦寒封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粗暴地将人从窗台拽下来。暮真倾踉跄着跌进他怀里,却还在笑。
      "你害怕了?”他抬手抚上秦寒封紧绷的脸,"怕我跳下去?”
      秦寒封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底翻涌着黑暗:"你故意的。”
      这不是疑问句。
      暮真倾任由他抓着,笑容渐渐淡去:"我只是想看夕阳。”
      "撒谎!”秦寒封将他按在墙上,呼吸粗重,"你明知道我会……”
      会什么?
      会害怕?会心痛?还是会在某个瞬间,后悔当初打断他的腿?
      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口。秦寒封低头咬住暮真倾的唇,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暴怒,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暮真倾没有反抗,甚至乖顺地张开嘴,却在秦寒封的手探进他衣摆时轻轻颤了一下。
      "疼?”秦寒封立刻停下,声音沙哑。
      暮真倾摇头,主动环上他的脖子:"……去床上。”
      这是他们之间最扭曲的相处方式,用疼痛确认存在,用□□证明占有。
      秦寒封将他压在床上时,暮真倾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一具任人摆布的躯壳。
      结束后,秦寒封抱他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暮真倾靠在瓷砖上,突然说:"……我想吃草莓蛋糕。”
      秦寒封挤沐浴露的手顿住了。
      "现在?”
      "嗯。”暮真倾点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就现在。”
      凌晨一点,秦寒封亲自开车去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甜品店。
      他买了三种不同口味的蛋糕,回来时却发现暮真倾又不见了。
      卧室空荡荡的,浴室门敞开着,衣柜——
      秦寒封猛地拉开柜门。
      暮真倾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眼神茫然得像迷路的孩子。
      "……你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捅进秦寒封的心脏。他蹲下身,将蛋糕盒子放在一旁,伸手想碰暮真倾的脸,对方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蛋糕买来了。”秦寒封尽量放轻声音,"出来吃?”
      暮真倾摇摇头,抱着膝盖的手指微微发抖:"……这里更安全。”
      秦寒封的喉咙发紧。
      蛋糕的甜香在黑暗中弥漫,他打开盒子,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草莓,递到暮真倾嘴边。
      "尝尝。”
      暮真倾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接受了投喂。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他却像尝不出味道一样机械地咀嚼着。
      "好吃吗?”秦寒封问。
      暮真倾点头,突然说:"……小时候,我妈也给我买过草莓蛋糕。”
      秦寒封的手僵在半空。
      "那天是我生日,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钱。”暮真倾的声音很轻,"晚上我爸喝醉酒,把蛋糕砸在了墙上。”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沾满奶油的墙壁,和母亲红肿的眼睛。
      秦寒封突然将蛋糕扔到一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暮真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都过去了。”秦寒封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以后……我给你买。”
      暮真倾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扯了扯嘴角。
      多可笑啊。
      把他关进笼子的人,现在说要给他买蛋糕。
      夜深了,暮真倾在秦寒封怀里睡去。男人却睁着眼睛到天亮,指尖一遍遍描摹怀中人消瘦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还在。
      第二天清晨,秦寒封接了个电话。
      他走到阳台上低声交谈了几句,回来时发现暮真倾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公司有点事,”秦寒封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暮真倾点点头,乖顺地仰头让他吻了吻额头。
      秦寒封离开后,别墅安静得可怕。暮真倾走到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大门,突然笑了。
      他转身走向衣柜,从最底层的暗格里摸出一把小钥匙,那是昨天在海边,他从秦寒封外套口袋里偷的。
      保险箱在书房。暮真倾输入秦寒封的生日,错误;又输入自己的生日,依然错误。他犹豫了一下,输入"苏棠”的拼音。
      "咔嗒”一声,箱门开了。
      里面只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站在樱花树下微笑,眉眼间竟与暮真倾有七分相似。信纸已经泛黄,开头写着:"寒封,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
      暮真倾的手微微发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只是个替代品。
      暮真倾不再在意自己是谁的替代品。
      当他发现那张照片和那封信时,心脏只短暂地刺痛了一瞬,随后便归于平静。
      他安静地将信放回保险箱,钥匙藏回衣柜的暗格,然后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唇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原来如此。
      原来秦寒封对他的执着,从来都不是爱,而是一种扭曲的赎罪。
      晚餐时,暮真倾切着盘中的牛排,突然开口:
      "……我想学钢琴。”
      秦寒封的刀叉一顿,抬眸看他:"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暮真倾低头,用叉子轻轻戳着肉块:"小时候在琴行外面听过,觉得很好听。”
      他没有说谎。
      十岁那年,他曾经趴在琴行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孩子弹奏《献给爱丽丝》。
      那天阳光很好,琴键反射的光落在他脸上,温暖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秦寒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好,明天就让人送一台过来。”
      暮真倾点点头,继续安静地吃饭,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二天,一架纯黑的三角钢琴被送进别墅,摆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暮真倾坐在琴凳上,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琴键,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试试?”秦寒封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
      暮真倾摇头:"……不会。”
      "我教你。”
      秦寒封在他身旁坐下,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了一小段《梦中的婚礼》。他的技巧娴熟,指法优雅,显然学过很久。
      暮真倾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你弹得真好。”他轻声说。
      秦寒封的手指顿了一下,转头看他:"以前学过。”
      "为谁学的?”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暮真倾自己都愣了一下。
      秦寒封的眼神暗了下来,半晌才回答:"……一个故人。”
      暮真倾笑了,没再追问。
      他当然知道那个"故人”是谁。
      从那天起,暮真倾每天都会花两小时练琴。
      他的进步很慢,手指总是僵硬地按错键,弹出的音符支离破碎,像他的人生一样不成调。
      秦寒封偶尔会坐在一旁听,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某天下午,暮真倾弹到一半突然停下。
      "怎么了?”秦寒封问。
      暮真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疼。”
      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练习而泛红,指腹甚至磨出了薄茧。
      秦寒封皱眉,抓过他的手仔细检查,然后突然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
      "休息一会儿。”
      暮真倾没动,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你以前……”他轻声开口,"也这样教她吗?”
      秦寒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谁?”
      "苏棠。”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猛地插进两人之间。
      空气凝固了。
      秦寒封的眼神变得危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捏得暮真倾指节发白。
      "你看见了?”
      暮真倾平静地看着他:"保险箱里的信。”
      秦寒封的呼吸骤然粗重,眼底翻涌着暴怒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暮真倾以为他会发火,甚至会像以前那样惩罚他,但最终,秦寒封只是松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向酒柜。
      "她是我大学时的恋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后来死了。”
      暮真倾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早就猜到了。
      深夜,秦寒封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惊醒。
      他睁开眼,身旁的床铺空荡荡的,只有凌乱的被单证明曾有人躺过。
      琴声从楼下传来,弹的是《梦中的婚礼》,但节奏很慢,像是初学者在艰难地摸索。
      秦寒封下床,走到楼梯口,看到暮真倾正独自坐在钢琴前,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美得不真实。
      他弹得很认真,但依旧会按错键,每次出错都会停下来,重新开始。
      秦寒封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暮真倾停下了。
      "……我弹不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永远都弹不好。”
      秦寒封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慢慢来。”
      暮真倾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觉得,她弹得好吗?”
      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秦寒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好。”
      "比我好?”
      "暮真倾。”秦寒封的声音沉了下来,"别这样。”
      暮真倾笑了,手指轻轻按下一个琴键,单薄的音符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也死了,你会不会……像记得她一样记得我?”
      秦寒封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闭嘴!”
      暮真倾没喊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害怕了?”
      秦寒封的呼吸紊乱,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恐惧的情绪。
      他突然将暮真倾按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声刺耳的不和谐音。
      "不许再说这种话!”
      暮真倾仰头看着他,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你哭了。”
      秦寒封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热。他狼狈地别过脸,却被暮真倾拉下来,吻住了唇。
      这个吻温柔得不可思议,像是一个安慰,又像是一场告别。
      那晚之后,秦寒封变得异常紧张。
      他减少了外出,甚至将部分工作搬回家处理,只为了确保暮真倾时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暮真倾却表现得格外平静,依旧每天练琴,偶尔会坐在窗边看夕阳,甚至会在秦寒封加班时,主动端一杯咖啡去书房。
      直到某天深夜,秦寒封再次惊醒,发现暮真倾又不见了。
      他冲下楼,钢琴前没有人;厨房、浴室、花园……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终,他推开衣柜的门——
      暮真倾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已经睡着了。
      秦寒封蹲下身,轻轻将他抱出来。暮真倾在梦中皱了皱眉,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呢喃了一句什么。
      秦寒封低头去听——
      "……妈妈。”
      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捅进心脏。
      秦寒封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填补那些他亲手造成的伤痕。
      他知道,暮真倾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破碎。
      而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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