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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骛阿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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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稔!阿稔!”
宁骛猫着腰溜到了七皇子寝殿外的海棠树下,黑蓝色的短打在树影里一晃。
他朝不远处那抹白青色招了招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有着藏不住的雀跃:“阿稔,这边这边!”
春日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他额前碎发上,那双眼眸亮闪闪的。
燕稔刚被小太监引着走到抄手游廊尽头,听见声音便停下脚步,回头,圆溜溜的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然后,他望见了树后那个朝他挤眉弄眼的身影。
“哒哒哒——”
小步跑过去时裙摆在青石板上扫过,像只落跑的白鹭。
“你又逃课?”他仰起脸看宁骛,声音软软的。
无奈。
又纵容。
高马尾上,白青色的发带轻轻晃着。
宁骛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伸手就去拉他的手腕:“先生讲的《春秋》比宫里的老嬷嬷还啰嗦~”
燕稔真想说——我听着为什么不觉得啰嗦?
“不说这个了,带你去个好地方——昨儿我让小厮在御花园后头的假山里藏了只竹蜻蜓,银箔糊的翅膀,飞起来能映着日头转!”
燕稔被他拽着往前跑。
他挣了挣,没挣开,便任由宁骛拉着了,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发髻,生怕跑散了。
“那要是被太傅或是父皇发现了……”
“发现了我顶着!”
宁骛那黑蓝色的发带在风里甩得张扬。
“我爹顶多罚我抄十遍《论语》,可你要是总闷在书房里,眼珠子都要褪了色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燕稔,见他睫毛垂着,像是有心事,便放软了声音:“就玩半个时辰,我保证送你回学堂,绝不会误了先生查点,你放心吧。”
燕稔的眼眸中像含着两汪清泉。
“嗯。”
他的脚步也跟着快了些,白青色的身影与黑蓝色的身影在花丛里穿梭,两个高马尾在风里并着肩跳跃,在皇城的缝隙里偷寻着片刻的自由。
假山洞口矮,宁骛先钻进去,又伸手把燕稔接进来。
宁骛从石缝里摸出了个巴掌大的竹蜻蜓,银箔翅膀在昏暗的洞里闪着光。
“你看。”他献宝似的递过去。
燕稔刚接过,就被宁骛推着往外跑:“去空地上放,那里的风儿可大了!”
宫墙之内的风,带着花香。
竹蜻蜓被宁骛举得高高的,燕稔踮着脚帮他扶着尾翼,两人的发带在风里缠了一下,又轻轻分开。
宁骛松开手,银箔翅膀呼啦啦转起来,直冲向蓝天。
燕稔忽然拉住了宁骛的衣袖,小声说:“比太傅案头的玉如意好看。”
宁骛低头看他,见他仰着脸,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好看……
阿稔夸我了,这就是夸我了!
就算回去要被爹爹用戒尺打手心也值了!
他伸手帮燕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带,声音比风还轻:“等下次,我给你做只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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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格外的红。
当它漫进宰相府的书房时,宁骛正缩着脖子站在紫檀木书桌前。
黑蓝色的衣摆上还沾着几星草屑。
宁镧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儿子那副“我错了但下次还敢”的表情,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敲了敲:“今日先生说,你午时便没在学堂?”
“我……”
怎么说?帮先生整理典籍?
宁骛抬头就撞见父亲眼底那点了然的笑意,索性就泄了气。
他耷拉着脑袋:“我带阿稔去放竹蜻蜓了……”
“哦?七殿下也逃课了?”宁镧挑眉,语气里听不出责备。
“没、没有!”宁骛立刻抬头,急得脸都红了,“我准时送他回去的,先生肯定没发现!是我自己回来晚了……”
宁镧忍不住失笑,摇了摇手里的戒尺。
那是早年间预备着“管教”儿子的,却从未真落在他身上过。
“行,算你还有点分寸。”他把戒尺往桌上一拍,发出轻响,却没再看宁骛。
只慢悠悠道:“去,把《论语》抄一遍,明早给我。”
“啊?就……一遍?”宁骛愣了。
他原以为至少得抄个八九遍!
“嫌少?”宁镧抬眼。
“不少不少!”宁骛连忙点头,咧开了嘴笑。
怎么会嫌少?!哇哈哈——
“谢爹爹!我这就去抄!”说着转身就要跑。
“站住。”
宁镧叫住他,指了指他衣角的草屑:“换件衣裳再写,别让你母亲看见,她又要念叨我纵着你了。”
“哎!知道啦!”宁骛应着,脚步轻快地溜出书房,小小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宁镧望着他跑远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宣纸,却没再动笔。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把闲置的戒尺上。
映出一点温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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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飘进御花园。
宁骛正蹲在廊下给燕稔削木剑。
“阿稔,你看,这剑穗用你上次剩的青丝线编,怎么样?”
他举着半成品转头,却见燕稔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在了不远处的石子路上。
他在看什么呢?都不看我了。
那里正走着一队新宫女,青绿色的宫装像刚抽芽的柳条,怯生生地挨挤着。
唯独走在队尾的那个姑娘步子稳些。
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形比旁人挺拔些,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
她不像其他宫女那样频频偷瞄周遭,倒像是在默数脚下的石板。
“那是谁?”
燕稔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好奇。
他手里捏着本书,白青色的衣袖垂在膝头,高束的马尾上,发带轻轻地晃着。
他看宫女?他不看我,他看宫女?!
宁骛也直起身子,眯着眼打量:“新来的宫女吧?看着倒是不怎么怕生。”
他眼珠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敢不敢跟我去瞧瞧?”
燕稔犹豫了下,指尖攥紧了书页:“不好吧……要是被发现……”
“发现了我还担着!”
宁骛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假山后绕。
我倒要瞧不瞧是什么宫女。
两人躲在石狮子后头,正听见管事嬷嬷训斥那姑娘:“范青筠!走路抬着头,没瞧见前面是七殿下常来的地方吗?!毛手毛脚的,仔细你的皮!”
那叫范青筠的姑娘只应声“是”,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怯意。
她微微抬头时,两人恰好瞧见她的侧脸。
眉峰比寻常女子略锐些,眼底像藏着潭深水,明明是低眉顺眼的姿态,却透着股不肯折腰的韧劲。
“范青筠……”宁骛咂摸了下这名字,用胳膊肘碰了碰燕稔,“你觉不觉得她有点怪啊?”
燕稔点点头:“她看人的时候,不像别的宫女那样躲躲闪闪的。”
他想起方才那姑娘扫过石狮子的眼神,明明只是一瞥,却像带着钩子。
“而且她站着的样子,像……像演武场里的士兵。”
正说着,范青筠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朝石狮子这边望来。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头,心脏怦怦直跳。
“她好像……发现我们了?”燕稔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攥着宁骛的衣袖。
宁骛从石缝里偷偷再看,却见范青筠已经转了回去,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她的步伐依旧沉稳,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一般。
宁骛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我爹说,宫里的人要么太蠢,要么太精,这范青筠,看着倒像是藏着什么大故事。”
燕稔望着那抹青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燕稔的心里莫名觉得,这个叫范青筠的宫女,恐怕不会像其他宫女那样,只在这深宫里做个不起眼的影子。
风又吹过。
宁骛把削好的木剑塞给燕稔,笑道:“管她呢!咱们玩咱们的。走,去试试这剑利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