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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蜻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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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烛火燃得正旺。
燕木深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发紧。
太监刚把燕稔病倒的消息报上来,说太医诊断是“忧思过重,风寒入体”。
“知道了。”
声音听不出波澜。
他挥手让太监退下,目光却落在窗外。
寻常事决不会让阿稔“忧思过重”……他到底是在愁什么?
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江南水患的急报还在等着批复,西北的兵防图也需连夜审定……
燕木深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朱笔。
他是帝王,不能因家事而乱了国事。
直到听见内侍轻声禀报“淑妃娘娘已回长乐宫,正守着七殿下”,他紧绷的肩背才悄悄松了些。
沈淑妃是阿稔生母,又向来细心,有她在,阿稔总能被照拂得妥帖。
他加快了批阅的速度,朱笔在奏折上落下的力道,比平时重了几分。
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夜已深了。
燕木深起身时,腰侧的旧疾隐隐作痛。
他按着腰往殿外走,刚转过回廊,就见一抹黑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险些撞在他身上。
“陛下!”
宁骛猛地收住脚,黑蓝色的发带歪在颈侧,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赶紧躬身行礼,动作却有些潦草。
老天爷啊,我还要去看阿稔呢!
“急着去看阿稔?”燕木深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的疲惫淡了些。
这孩子虽野,对阿稔却是真心实意地亲厚。
“是!”宁骛抬头,眼神里的急切藏不住,“刚听说阿稔病得厉害……”
他说着,又想起眼前是皇帝,赶紧收敛了些,却还是忍不住问:“陛下,阿稔他……”
“还烧着,淑妃在陪着。”燕木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轻点声,别吵着他。”
“哎!”宁骛应着,转身就要跑,却又被燕木深叫住。
“等等。”
燕木深看着他:“阿稔病前,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跟你说过什么烦心事?”
宁骛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范青筠的事在他心里盘了好几圈,他和燕稔约好先不声张,免得误会了人家。
此刻被皇帝问起,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脸上却摆出茫然的样子:“没……没有啊。昨日生辰宴后还好好的,我们一起去看星星,他说宫里的星星比书上写的亮……”
他说得半真半假,眼神险些不敢直视燕木深。
但好在燕木深没再追问,只摆了摆手:“去吧。”
宁骛如蒙大赦。
燕木深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这孩子眼神有些闪烁,定是有事瞒着。
阿稔的“忧思”……怕是和这孩子知道的事脱不了干系。
刚走到七皇子寝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沈淑妃轻柔的说话声:“……阿稔乖,再喝一口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见沈淑妃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燕稔喂药。
燕稔迷迷糊糊地张嘴,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沈淑妃赶紧用帕子擦掉,眼里满是疼惜。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见是皇帝,忙起身行礼:“陛下。”
“免了。”燕木深走到床边,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脸,“太医怎么说?”
“说让静养,别再劳心。”沈淑妃声音低了些,“都怪我,不该丢下他去求什么佛……”
“不关你的事。”
燕木深打断她,目光落在燕稔蹙着的眉头上:“这孩子心里定是有事。等他醒了,问问便知。”
正说着,燕稔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看见床边的父母,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父皇……母妃……”
沈淑妃赶紧握住他的手,“渴不渴?母妃给你倒点水。”
燕木深也在床边坐下,温声道:“感觉怎么样?”
燕稔摇摇头,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蓝色身影,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他刚想开口问,就见宁骛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黑蓝色的发带歪歪扭扭,看见他醒了,眼睛瞬间亮了。
“阿稔!”
他几步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纸包:“我给你带了蜜饯,药苦的话就含一颗。”
燕稔看着他,嘴角弯了弯,眼里的雾气似乎都散了些。
燕木深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或许,也不用追问太多。
他站起身,对沈淑妃道:“让他们说说话吧,我们先出去。”
沈淑妃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宁骛正笨拙地给燕稔擦嘴角,燕稔则微微偏头,听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两人的身影在烛火下依偎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了皇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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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稔半靠在软枕上,白青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眼底却含着笑意。
宁骛正盘腿坐在床尾,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金蜻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你看你看,翅膀能活动!”
宁骛把金蜻蜓递过去,黑蓝色的发带垂在床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燕稔的脚踝:“我让金匠在关节处加了小机关,飞起来跟真的一样。”
金蜻蜓的翅膀薄到以至于有一丝透明,阳光照在上面,映得燕稔眼底都泛着金光。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了下翅膀,那蜻蜓竟真的扑棱棱扇动起来,落在他的手心里。
凉丝丝的,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你还记得?”
燕稔轻声说,指尖摩挲着蜻蜓的尾翼。
上次在假山后宁骛说要做只金的,燕稔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提,早该忘了,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
宁骛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他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哗啦啦倒出一堆小玩意儿——琉璃弹珠、彩绘木牌、还有个缠着红绳的铜铃铛。
“这些都是我攒的宝贝,给你解闷。”
燕稔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暖意:“哪用得着这么多?你在这儿陪着我,我就不闷了。”
宁骛一听,立刻凑得更近了些,拿起那只铜铃铛,在他耳边轻轻晃了晃。
“叮铃——”
“好听不?我昨儿在市集上跟小贩磨了半天才买来的,说是能安神。”
铃铛声清脆。
吵?是吵了点,燕稔却不觉得烦。
他看着宁骛被阳光照得毛茸茸的侧脸,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卢归练剑时差点把于教头的剑折断”“我爹新得了块墨,写出来的字黑得发亮”,心里那点因病痛而起的滞涩,一点点化开了。
正闹着,殿外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个青瓷花盆:“殿下,大皇子派人送了盆兰花来,说是刚从暖房里剪的,能清心。”
花盆里的兰草叶片修长,还缀着两朵含苞的花。
宁骛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嘟囔:“装模作样,早不送晚不送,偏这时候来献殷勤。指不定是他母妃让送的,想在陛下面前卖好。”
燕稔却伸手摸了摸兰草的叶片,指尖触到微凉的露水:“挺好看的。让小厨房找个架子,摆在窗台上吧。”
“你还真当他好心?”宁骛不服气,“上次围场他还故意把你的马惊了,你忘了?”
“那是意外。”燕稔轻声道,目光落在那两朵花苞上,“大哥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知道,燕敕这些年的疏远,多是受了母妃影响。
小时候,大哥也曾在他被别的皇子欺负时,把他护在身后。
这盆兰花来得突然,或许真的是大哥瞒着母妃送来的——这份小心翼翼的惦记,他可不想辜负。
宁骛见他坚持,撇了撇嘴,也没再反驳,却伸手把那盆兰花往窗角推了推,离燕稔的床远远的。
燕稔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拽了拽他的发带:“别闹了,给我讲讲你昨天怎么从你爹那儿溜出来的?我听内侍说,宁伯伯罚你抄《左传》了?”
“别提了!”宁骛垮下脸,却还是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跟我爹说‘阿稔病着,我得去给他讲笑话,心情好了病才好得快’,他居然信了!不过代价是抄三遍,你可得帮我……”
“不帮。”
燕稔故意板起脸,却总藏不住心里的笑意:“谁让你总逃课。”
“好阿稔~”宁骛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就帮我抄一遍,就一遍!我给你当马骑!”
阳光越升越高,照得满殿都暖融融的。
金蜻蜓在枕头上闪着光,铜铃铛偶尔叮铃响一声,窗角那盆兰花,也悄悄舒展了些叶片。
燕稔靠在软枕上,听着宁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悄悄握紧了手心里的金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