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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幕中的倒影与未干的伞 ...

  •   暴雨倾盆,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教室里的灯光在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昏黄而无力。那道细微的、如同枯叶被雨点击中的颤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夏悠阳紧绷的神经。

      他握着笔的手指无声收紧,指节泛白。视线却没有立刻移开手背上那滴晕开的雨水。冰凉的感觉顺着皮肤蔓延,仿佛能渗透到骨缝里。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自己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几何证明题,精准地投向身后那个角落。

      顾凛依旧微垂着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他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仿佛刚才那微不可查的颤抖只是夏悠阳的错觉。只有那过分用力攥着笔杆、指节泛着病态青白的手,泄露出他身体内部某种无声的对抗。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防御姿态,对抗着窗外喧嚣的雨声,也对抗着……来自斜前方那道无法忽视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纸张被闷湿的气息。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在雨声的干扰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大部分同学都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肆虐的暴雨,或小声抱怨着没带伞。

      夏悠阳的心沉了下去。顾凛的状态不对。那不仅仅是哮喘发作后的虚弱,更像一种……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紧紧扼住的窒息感。雨声?是雨声刺激了他?陈默关于PTSD的猜测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练习册。那些严谨的几何线条和逻辑证明,此刻却失去了转移注意力的魔力。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无法落下。窗外的雨声,身后那道沉寂却紧绷的气息,以及那个被顾凛死死攥在掌心、仿佛带着诅咒的蓝色药盒,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思绪之上。

      他该怎么做?像林骁说的那样,彻底远离?像陆晨建议的那样,保持距离的关切?还是像陈默暗示的那样,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潜藏着更深的创伤?

      “夏悠阳同学?”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突然点名,带着一丝不悦,“这道题的辅助线添在哪里?你上来画一下。”

      夏悠阳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在课堂上走神了这么久。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膝盖撞到桌腿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到。” 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刚回神的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脸上习惯性地堆起一个略带歉意的、阳光的笑容,快步走上讲台。

      拿起粉笔的瞬间,那种属于他的、冷静而精准的特质仿佛重新回到了掌控之中。他几乎不需要思考,流畅地在黑板上画下清晰的辅助线,笔锋稳定,思路清晰。复杂的几何图形在他手下被分解得条理分明。

      “很好。” 老师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思路很清晰。大家注意看夏悠阳同学添加的这条辅助线……”

      夏悠阳站在讲台上,感受着全班同学的目光。他维持着专注听讲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教室后方。

      顾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微垂着头。但他似乎……微微抬起了眼睑。

      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隔着昏黄的灯光和喧嚣的雨幕,两道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顾凛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审视或敌意。那里面沉淀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有探究,有疑虑,有被看破秘密后的狼狈,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想要确认什么的执着。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夏悠阳握着粉笔的手上。

      那双手,刚刚在黑板上精准地画下辅助线,也曾在医务室里稳定地按压他的穴位,更曾在他意识模糊时,试图拿起那个蓝色的药盒。

      夏悠阳握着粉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粉笔灰簌簌落下。他迅速移开视线,看向黑板上的图形,仿佛只是在确认自己画得是否正确。心跳却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他画完最后一步,放下粉笔,对着老师点点头,走下讲台。每一步都感觉踏在无形的冰面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而执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 * *

      放学的铃声在依旧滂沱的雨声中响起,带着一种沉闷的解脱感。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抱怨没带伞的声音此起彼伏。

      “靠!这雨!” 林骁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烦躁地抓了抓寸头,“早上还是大太阳呢!这鬼天气!”

      “我有伞。” 陈默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把折叠伞,言简意赅。

      “我也带了。” 陆晨微笑着拿出自己的伞,是一把素色的长柄伞,看起来颇有质感。

      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夏悠阳。

      夏悠阳正低头收拾书包,动作有些慢。他当然没带伞。他早上拖着那个大箱子,只想着快点到学校,哪里顾得上天气。

      “悠阳,跟我挤挤?” 林骁大大咧咧地说,“我这伞够大!” 他拍了拍自己那把看起来颇为结实的运动伞。

      “不用了骁哥,” 夏悠阳抬起头,脸上是轻松的笑容,指了指窗外,“雨好像小点了,我等等看,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你们先走吧。” 他不想麻烦别人,尤其不想在顾凛还在场的情况下,和兄弟团过于亲近——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需要保护的弱者。

      林骁还想说什么,陆晨已经拉了他一下,温和地对夏悠阳说:“那好,你自己小心点。雨太大就别硬冲,找个地方避避或者给我打电话,我让家里司机绕一下接你。” 他总是考虑得最周到。

      陈默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是看了夏悠阳一眼,那眼神平静,却仿佛洞悉了他想要独处的意图。

      “行吧!那你小心!” 林骁被陆晨拉着,和陈默一起走向教室门口。

      兄弟三人撑着伞,很快消失在雨幕和走廊的人流中。教室里的同学也陆续离开,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地灌入耳中。

      夏悠阳慢吞吞地拉上书包拉链。他故意磨蹭着,等着教室里的人走光。他不想和顾凛单独待在一起,尤其是在这种……刚刚经历过无声对峙之后。

      终于,教室里只剩下他和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

      顾凛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书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角。窗外灰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孤寂的剪影。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夏悠阳深吸一口气,提起书包,站起身。他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教室门口走去。脚步落在空旷的教室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就在他即将跨出教室门的那一刻。

      “你认识那种药。”

      一个低沉、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后响起。

      夏悠阳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他背对着顾凛,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几乎要撞碎肋骨。窗外的雨声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顾凛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他依旧坐在那个昏暗的角落,目光却穿透雨幕般的光线,直直地射向夏悠阳。那双冰封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敌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探究,像两道寒潭,要将夏悠阳彻底冻结、看穿。

      “告诉我。” 顾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地面,“你,到底是谁?”

      雨声喧嚣,教室空旷。两人隔着几排桌椅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雨水和一种名为“秘密”的、沉重而危险的气息。夏悠阳书包侧袋里那本深蓝色巨著的棱角,仿佛隔着帆布,再次变得灼热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