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药盒的阴影与不期而至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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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有些刺鼻，混合着顾凛身上残留的、淡淡的药味，形成一种冰冷而紧绷的气息。夏悠阳那句“你认识这个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撞击着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冰面。
顾凛那双冰封的眼眸，在听到夏悠阳问话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震惊、警惕、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暴怒，还有……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近乎粗暴地将夏悠阳手中那个小小的药盒夺了过去！冰冷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夏悠阳的手背，留下瞬间的寒意。
“与你无关！” 顾凛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渣般的锋利和不容置疑的抗拒。他将药盒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药，而是他拼死也要守护的、绝不能示人的秘密。
那双眼睛，如同受伤的困兽，凶狠地、死死地瞪着夏悠阳，里面翻腾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那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或嘲弄，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敌意。
夏悠阳的手僵在半空中，手背上残留着顾凛指尖冰冷的触感。他看着顾凛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敌意和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滞涩了一瞬。那眼神太沉重，太复杂，超出了他之前所有的预想。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触碰到的，可能远不止是哮喘药这么简单。
医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校医拿着血压计走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了？同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快躺好！” 校医看到顾凛惨白如纸、眼神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顾凛像是被惊醒，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校医的目光，也避开了夏悠阳的注视。他攥着药盒的手微微颤抖着，指节依旧泛白。他不再看夏悠阳一眼，仿佛他是某种需要彻底隔绝的瘟疫。
“我没事。” 他哑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封闭。
校医狐疑地看了看脸色同样不太好的夏悠阳，又看看低头抗拒的顾凛，最终决定先处理顾凛的身体状况：“躺下，量个血压。”
夏悠阳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校医的介入像一道闸门，瞬间将他隔绝在顾凛的世界之外。他看着顾凛顺从地躺下，侧脸对着墙壁，只留下一个冰冷而抗拒的剪影。那紧攥药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同学，你……” 校医看向夏悠阳。
“老师，我……我先回教室了。” 夏悠阳猛地回神，声音有些干涩。他甚至没有再看顾凛一眼，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 * *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夏悠阳才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冰凉，后背却渗出了一层薄汗。顾凛最后那个眼神，那双充满痛苦、敌意和毁灭气息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与你无关！”
那嘶哑的、带着冰渣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他认识那种药。夏悠阳无比确定。那不是普通的支气管扩张剂。顾凛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绝望。那药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和他那沉重的、冰冷的孤僻，和他频发的、似乎不止是生理性的哮喘，有什么关联？
夏悠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他试图维持的“阳光转校生”人设，在顾凛那双洞悉一切又充满毁灭气息的眼睛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纸。而顾凛本身，也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远离的“麻烦”，更像一个被层层谜团和痛苦包裹的、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源。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努力将那些混乱的念头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惯常的、带着点疲惫但依旧阳光的笑容，朝着教室走去。
刚走到教室门口，下课铃就响了。林骁、陈默和陆晨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悠阳！你没事吧？” 林骁的大嗓门带着真切的担忧，上下打量着他，“顾凛那小子又怎么了？校医怎么说？” 他显然已经从同学那里听说了夏悠阳扶顾凛去医务室的事。
陈默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在夏悠阳脸上扫过，捕捉到他眼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陆晨则温和地拍了拍夏悠阳的肩膀：“脸色不太好，悠阳。顾凛情况严重吗？需要帮忙联系他家人吗？” 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也带着探询。
兄弟三人关切的目光像温暖的潮水，将夏悠阳包裹。这熟悉的安全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没事没事！就是老毛病，哮喘犯了，校医给他用了药，现在缓过来了。我……我就是扶他过去，看他躺下就回来了。” 他刻意省略了药盒的插曲和顾凛那可怕的眼神。
“吓我一跳！” 林骁松了口气，随即又不满地嘟囔，“那小子真是……病恹恹的还总吓人！悠阳你以后离他远点，晦气！”
“嗯，知道了。” 夏悠阳这次应得很干脆，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他是真的想离顾凛远点，那个眼神让他心有余悸。
陈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那层勉强的笑容。他淡淡开口：“情绪应激反应剧烈，可能伴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夏悠阳的心猛地一跳。PTSD？顾凛？
林骁一脸茫然：“啥？P啥D？默神你说啥呢？”
陆晨清秀的眉头也微微蹙起，看向陈默：“陈默，你的意思是……”
“猜测。” 陈默推了推眼镜，语气没什么起伏，目光却落在夏悠阳身上，“他刚才的反应，超出普通哮喘发作的应激范围。结合他平时的状态。”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夏悠阳刚才状态的不对劲，并给出了一个可能的、令人心惊的答案。
夏悠阳只觉得一股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陈默的猜测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里某个被忽略的角落。顾凛眼中那种深沉的痛苦和毁灭性的敌意，那种对特定事物（药盒）近乎疯狂的守护……PTSD？他经历过什么？
这个念头让夏悠阳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后门的方向。
顾凛还没有回来。
* * *
下午最后一节课，天空阴沉了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校园上空，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凛是在上课铃响后几分钟才悄无声息地回到教室的。他的脸色比去医务室前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下唇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刚刚结痂的破口。他依旧微垂着头，额发遮住了大半神情，周身散发的气息比平时更加冰冷沉寂，像一块刚从极地深渊打捞上来的寒冰。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角落坐下，拿出书本，动作僵硬，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疲惫。
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坐在他斜前方的夏悠阳。
但夏悠阳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那道冰冷沉寂的气息，像一道无形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他的感知里。药盒、PTSD的猜测、那双充满痛苦和敌意的眼睛……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摊开课本，视线却无法聚焦。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酝酿着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夏悠阳强迫自己收回心神，目光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映入眼帘。他拿起笔，试图集中精神解题。笔尖在纸上划动，留下清晰的墨痕。他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一些纯粹的逻辑思考，来驱散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
他解题的速度很快，思路清晰，步骤严谨。阳光开朗的伪装下，那种属于他本质的冷静和专注力在笔尖流淌。他沉浸其中，暂时屏蔽了身后的阴影和窗外的阴云。
就在他写下最后一个证明步骤，笔尖准备抬起时——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夏悠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头。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天空被灰暗的雨幕笼罩，教室里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身后那个角落里，一直微垂着头的顾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像被雨点击中的枯叶。
夏悠阳握着笔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滴迅速晕开的雨水中，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一直渗入心底。
窗外的雨声喧嚣，教室里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昏黄。而他身后那座沉寂的孤岛，在暴雨降临的瞬间，似乎也泄露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