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温忱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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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飞机，机场外的天笼罩在黄昏里。兴许是连续以个月处理离职的事情，我还没睡个好觉就订好最快的机票，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研究生毕业后，我被国外高企高薪聘用，两年时间待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里扎根生存，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心中的焰火在烦躁的积压下突然燃起，告诉我，我要回国，我要见一个人。
拖着行李站在乘客休息区，我熟练地按下电话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
过了几秒，对方接通了。
“宋怀远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本来想给对方开个玩笑，但他第一句话出来后，我就没这个兴致了：“我回国了，你来接我一下。”
对方愣住约莫十秒，我再无奈地重复一遍：“赵华儿子，你爹我回国了，是否有空接我？”
赵华像顿悟一样：“哦哦哦，有空的，只是震惊你咋这么快回国？”
“想回来呗，没什么原因。”
其实有原因的，但不知该如何表达，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赵华叹口气道：“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南方机场北门。”我低头打量自己全身装扮，“记得找一下穿蓝色格子衬衫，黑色牛仔裤，背着黑色背包和拿着个黑色行李箱的人，那是我。”
“知道了，我的车没换，你也认一下啊。”
我点点头，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打电话，于是回了声“嗯”后挂断了通话。
忙碌了好几个月，人也变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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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机场，按约定站在北门等赵华。
人流一点一点在门口散开，我站在人少的地方观察流动的汽车。
半小时后，一辆深红的汽车开到我面前。副驾的车窗摇下，赵华喊道：“臣救驾来迟，皇上请入座。”
将行李放后备箱后，我系上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已经不知多久没这么傻乐过，赵华就这一句话就把我逗笑了，连他自己也纳闷：“你在国外憋坏了吧，一见面就傻了吧唧的，就应该我当你爹。”
我听闻，不太乐意：“我智商怎么下线照样是你爹，不可乱了辈分。”
赵华微胖，脸上有点婴儿肥，是我从小学到现在的死党，因为一次比赛赌输了，惩罚就是当我儿子一个月。叫久了，赵华也就习惯继续叫下去。
我想着叫赵华当我的司机也应该要礼尚往来，憋着迫不及待与某人见面的心，还是先请儿子吃顿饭，叙叙旧。
脑海立刻想到一家店，我不带犹豫地说：“去如意饭店吧，我请你。”
“嗯。”
赵华开车离开机场后，高速路上的花草树木一掠而过，棕色与青绿色的残影相交织，落日仍挂在城市上空，只余下橘红色的天际线分割天地。
我抱着私心，其实回来我第一个想见的人不是赵华，但眼下能第一个见到的也只有他了。
一路上，赵华一直在输出他一年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前女友天天查岗，他受不了，在年前分了手；找到了份在本地的工作，工资待遇蛮好的；前个星期见到个眼缘好的女孩，想了解了解；家里人偷偷去内蒙古旅游，等他回家一趟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后背倚着座位，看着窗外，安静听他讲述，没有吱声。
他的琐事我不太感兴趣，但我很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人的信息，却久久等不到。
如意饭店处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中间，巷子的白墙都泛上黑斑，两侧的屋檐挡住半个天空，显得巷子里头很黑，很阴森。饭店也没有重新翻新，桌椅都是木制的，但还好有室内空调，至少能让人舒服地在南方炎热的夏天里吃顿饭。
说了一路，一进到店赵华就立马入座，倒上杯水一口气喝完。
这家饭店是前几年我和另一个人为了躲雨误打误撞知道的，当时也不好意思蹭个屋檐，还是点了饭菜，结果这家小店的味道绝了，第二次我就带赵华来品尝，谁知这小子也迷上这家店的味道，常常吃饭点名道姓要这家店。
我向服务员点完菜，赵华还在聊他的事情，从小事到大事，从小孩到老人，几乎谈了个遍。我也不得不佩服，两年时间，赵华的生活这么丰富，不拍部电影都可惜了。
上菜速度很快，我也饿得肚子咕咕大叫，快速大口把饭扒入口中。
久违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思念的味道，国外哪一道菜都比不上这鲜为人知的小店的味道。
赵华的生活剧本见底了，我便聊起国外的日子，但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印象深的事情，除了几个特殊的日子。
谈到此处，我终于忍不住问赵华：“你知道温忱现在怎么样吗？”
赵华夹着肉的手顿了顿，肉掉在碗里，脸色迅速变了样，“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跟往常一样吧。”
作为他十几年的老友，他不清楚自己的表现多么反常，我心里也有丝丝不安。
“你知道你演技很差吗，当个编剧还好，演员的话你当个跑龙套都不行。”我边咀嚼着青菜边说。
“额……”
赵华咧着嘴角，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想去见他一面，远处看一眼就好，我就知足了。”
这是我回国的主要原因。
温忱，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前男友。
两年前，我一早醒来后发现温忱不在身边，想打电话问他在哪，第一条未读信息竟是跟我提了分手，希望我接受那份高企的聘用，然后不要再跟他联系。那天电话里他骂了我很多，想换了个人，接着把我拉进黑名单，还换了电话号码，整个人彻彻底底消失在棉城，消失在我的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挺生气的，但我对他恨不起来。
凭什么悄悄走进我的生活，又悄悄离开，凭什么这么薄情，说走就走。
哦，没有说走，而是一句话都也提过，在我熟睡时偷偷离开。
我就是心不死，但又不想像个癞皮狗一样追在他身后，就偷偷看一眼，不打扰他的生活。
我思考了一个月，给自己划清楚了界限才辞职回国的。
赵华也知道我和温忱的事情，当初温忱一走，我哭天喊地，不是打给温忱就是赵华，最后他也劝我出国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没有温忱的一个星期，我度日如年，最后还是妥协，接受外聘。
本以为是个新的开始，但是我始终放不下温忱，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到了病入膏肓的状态。他如同杂草长满我的贫瘠的土地，被火一烧，光秃秃的土地又露出来。
我看着赵华，希望从他口里得到什么信息。他被我盯得不太舒服，撇开视线，支支吾吾：“他……”
我迟疑道：“他到底怎么了？”赵华本就是大大咧咧的人，现在他像个哑巴一样，我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把，惶恐溢上心扉。
“他吃安眠药……然后……然后……”赵华抓着筷子的手在颤抖。
“然后呢……”低哑的声音发出后，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是我的声音。
“太晚了，尽力了，还是没救活……”
什么太晚了……
什么没救活……
你说的是谁？温忱吗？
不可能啊，我才离开两年，一回来你告诉我他死了。
上半身像失去力量，倒在木椅上，后背紧紧贴着椅背，小声喘气，身体如同一把把刀插入肋骨，我每抽泣一下，刀锋便深入一寸，把我的整具身躯都血淋淋地剖开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越来越听不到赵华的声音，只剩下饭店上方风扇转动的声音，还有我的呼吸声、心跳声。
“前一个月他楼下的住户的阳台一直有水从上方滴下，那个住户便上楼询问，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在，他就按下门把手结果门没锁，他打开门像屋内问了几句，也没人回应，他走进去，发现温忱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地面上是一颗颗散落的白色药丸。住户快速拨打急救电话，可是，还是来不及，发现时间太晚了，温忱还是死了……周围的居民都不敢相信，这么拼命干活而且有礼貌的孩子，怎么突然间想不开……”
赵华小声地讲着温忱自杀的事情，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能有什么一举一动呢？
脑袋迷迷糊糊的，跌跌撞撞地跑出饭店，跑到巷口时胳膊直接撞到墙上，蹭上了一层脱落的白灰，但感觉不到痛，因为根本比不上心脏和脑袋的痛。我连忙打开手机叫了网约车，喊出一个记忆犹新的地名，汽车就发动了。
等到意识清醒了些，我才知道我在干什么。司机提醒了几句，我低头才看见赵华的夺命连环电话，我心里异常烦躁，很想将手机扔出窗外，但我又想起当年我连续一星期向赵华打电话哭诉，原来这么烦人。
我接通了电话。
赵华带着哭腔：“你去哪里啊，人死不能复生啊，你才刚回来别想不开啊……”
由于我开了外放，司机也回头看我一眼说：“孩子啊，你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尴尬一笑，回应：“不是不是，你们想多了，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呢。”
“节哀顺变吧。”
赵华的声音提醒我刚才的饭局泡汤了，我不好意思说：“赵华，那顿饭你先付着，后面我请回你两顿，抱歉啊。”
“没事，就是一顿饭而已，还有，你去哪啊？”
对哦，我要去哪？
意识指引我去一个地方，那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