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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色笔记本 ...

  •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暮色如猛虎笼罩整片区域,故障的路灯一闪一闪,一块块小白砖贴满居民楼的外墙,黑电线穿插在上空,每一户的窗外都安装上铁栅栏。榕树随意生长,挤压着墙面也不怕,半倒在路边上方也无所谓。

      我不敢想前两个月,温忱就是从这里结束了他二十多年的生命。

      居民楼很安静,只听见远处林间乌鸦嘶叫。这里没多少住户,大部分早已搬去新城区,少部分因为房价便宜仍住在这里。

      我掏出手机,想给温忱发条消息告诉他我在楼下,打开微信界面,温忱的聊天框被置顶在最上方。
      我发了条信息:我在楼下。

      意料之中,如同这条消息上方的所有消息一样,发出后就弹出一条红色感叹号,微信提示消息为成功发出,对方不是你的好友。

      在他离开我后,他就删了我的微信好友。留下这条聊天框,仅仅是能留下我与他还有关系的念想。

      这栋楼有九层,温忱住在第七层。公告栏上贴满了积累好多年的广告,扶手早已生锈成铜红色,阴暗的楼梯全靠一层一盏声控灯照明,许久不曾打理的腐臭味熏入鼻子。我捂着鼻子,右手扶着墙面,一步一步走上水泥砌成的楼梯。

      我真是被绝望摧毁了理智,跑到这里想再见他一面。

      明知对方不会回消息,可我就是要等到微信提醒发不出消息时才关闭手机。

      走到七楼,温忱家的铁门上贴着白色的纸张,压抑的颜色想把我吓退,我没有理会纸上写了什么,大概内容我也能猜到,但只是我不愿接受。

      我习惯性地敲门,咚咚声回响在楼梯里,重重敲击我的心脏,提醒着我不要再做白日梦。你想见的人等不到了,再怎么敲响这扇门,门后都没人给我开门。

      那个穿着灰色T恤,顶着茂密而未打理的头发的男生不会再出现了……

      温忱走了,他没有亲人,所有的东西都归属国家。但他留下一份遗产,那就是归属于孤魂的我。

      你的东西都有归属,可我归属谁呢。

      温忱,你真是个自私的人,等我再见你的时候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
      好吧,说实在我舍不得揍你,更何况以后也不会见到你了。

      一纸封条连接门框和门,我小心地握住门把手往外拉,结果门没锁,拉动了。

      我扯下封条一边,彻底拉开整扇门进了屋。

      没想到啊温忱,你离开后除了我,就没人惦记着你了。连门都没有锁好,这么容易就被人进入,如果是遇到刚好想碰好运的强盗怎么办,你本来就没多少东西,还要被偷去,真是雪上加霜。

      屋里很黑,我顺着记忆摸索着开关,啪的一声,灯还是没开,可能屋子断电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四周照亮。屋内的陈设如两年前一样摆着,电视机上摆放着温忱的照片,他站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树叶,映射在他的身上,他微笑着竖起两根手指比耶,这是我第一次拍下他的单人照。

      我吸入些灰尘,低头弯腰咳了几下,客厅铺满灰尘,无人打扫,不通风的环境里稍许让人呼吸不顺。有东西从我眼眶流出来,弄得我好痒,手电筒照着水泥地板,有一处被水浸湿变深色。我抬起头,挺直腰板,才发现我原来哭了。

      泪珠子不停地从眼眶涌出,滑落在我的脸颊上。平时我都不会随意哭的,除了赵华,被其他人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我自带万丈光芒、无所畏惧的形象岂不是要崩了。

      好丢脸。
      可以把原因归结为灰尘吸进呼吸道里,咳嗽才哭的。
      这样就不丢人了。

      温忱有洁癖,同居后我看他每天拿着扫帚扫扫这扫扫那,就没有停歇过。看到自己的屋子布满蛛网,恐怕要从阴间爬回来清洁吧。
      我看了眼沙发,赵华说温忱就是躺在那被发现的。

      我撇过头,不敢多看一眼,生怕爱作怪的脑海自动浮现出他当时的模样。

      落地窗外,湿热的夜风刮过破旧的建筑,摩擦出呜咽声,我打开落地窗走了出去。

      铁栅栏前摆了好几盆植物,几棵向日葵都弯着腰,像举白旗败阵的小兵,而它的将军也跟着战死沙场了。我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想取水浇花,水龙头半分钟只憋出两滴水,连点重生的希望都不给向日葵。

      一连贯的不幸是使我已经烦躁得想大骂天地,摔碎眼前的东西。但这里是温忱的家,我不能破坏这个世界能证明他还存在过的一丝一缕的痕迹。

      如果连一件实物都不存在,什么来证明他曾经逗留过在这里。

      我的回忆是属于我和他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一个人。

      回到室内,我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大小不一的纸张乱七八糟地堆在桌面,有些还吹到地面上,床上的一角被子掉在地上。
      第一感觉给我的是,这可不像温忱的房间啊。

      我蹑手蹑脚,尽量不踩到纸张,站到书桌前。
      检查部门早已经将有用的资料拿走了,剩下的便是无关紧要的物件。

      我心里暗悄悄地告诉自己,我是你的前男友,我应该可以看看,就看看,希望你不要怪罪。

      桌上摆着一个玻璃杯,几支写得短杵杵的铅笔,横七竖八叠着几本被暴力撕页纸而见封底的本子,还有大学里用到的专业书还在。
      我出国后,他还在这屋子住过。

      分手后我每天蹲在居民楼下等他,他倒不回来。我一出国,他就回来。
      真是跟我打游击战。

      我拿起靠近我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金额计算。

      “x月x日,x月的水电费交了64.8元,吃饭总共583元,共享自行车收费7.4元,买药花了332元,……其他额外费用合起来是69.5元,一共1056.7元。
      超过一千了,花太多了。早十五分钟出发,减少共享自行车的花费,一周再多一顿啃块面包减少一顿饭钱。”

      我紧紧捏着纸的边缘,泪水又哗啦哗啦滴下,在纸上晕染出一朵朵花,印出一道道泪痕。

      我想象他夏天一早起床跑去上班,满身大汗黏着皮肤,中午饿的时候就弓着腰捂着肚子,减少饥饿感。
      或许他那时候比与我一起时还瘦弱吧,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到西伯利亚去。

      跟我分开前,他收到一家公司的实习offer,工资加上政府补贴,仅仅能让他吃饱穿暖,不用每天省吃俭用。但他却患上严重的心病,医药费只能从补贴中抠抠搜搜省出来。

      温忱是个孤儿。他曾告诉我,从他有记忆起就默认自己是孤身一人的,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可怜。他害怕他人用怜悯的眼光打量他,他不是圈养在动物园里的动物,总有一天会回到自然。待到成年那天,他从孤儿院拿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走到陌生的社会里翻滚打拼。

      他比我小一岁,是我大学时候的学弟,我读计算机系,他读应用统计。

      我们相识是因为同一个社团,我知道他对我的情感是因为一次意外。否则,我可能与他只是两条平行线,只靠着学校的关系相交。
      放寒假前收拾社团教室,他抱着重重的社团书籍经过,书本挡住他的视线,不小心撞到了我,手里的书散落一地。我半蹲着帮他捡起书本,一个精致小巧的笔记本正展开一面在我眼前。

      上面用签字笔赫然写下一段话:今天见到了宋怀远,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愣在原地不动,手里还捧着几本书。

      温忱反应过来后迅速合上本子,拿到他的胸前,像偷吃糖果被发现的小孩子,低着头,脸颊瞬间烧红了。

      几秒钟后,他吞吞吐吐道:“你看见了吗?”

      我想缓解尴尬,回答道:“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到了。”温忱小声地嘟囔。

      “我……”眼见罐子摔破了,我只好回答:“是看到了。”

      “对不起。”额前的刘海遮盖住他的眼睛,他蹲在地上,宛如一只小仓鼠,藏着他一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轻揉着他带点棕黄色的头发,安慰道:“没事,我考虑考虑。”

      他震惊地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在确定我是否只是安慰他的一句空话。

      我一脸认真地说:“明天我告诉你如何,今晚让我好好考虑,可以吗?”

      温忱眨眼,机械般点头。

      在温忱大一加入社团时,作为社长的我要协助新成员的适应工作,最为困难的便是温忱。第一次见面时,他踩着一双白鞋,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黑衬衫,上面印着一串潦草的英文。衬衫尺码偏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透出他瘦小的骨架。下身穿的也是黑色的短裤,露出他细长白皙的双腿。他面部轮廓明显,瘦得脸部颧骨凹陷进去,脸色苍白,像大病初愈般,浓眉下是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
      我心里暗暗决定要多多关照这位有点弱不禁风的新人。

      果然不出所料,团体讨论时,他保持沉默的状态,不与周围人有半点接触,披上隐身衣,你不特地关注他,他便消失在你的眼前,仿佛一缕空气那样被忽视。放学时我找到了他,希望他多多表达自己的想法,多融入集体,还将一个小笔记本送给他,告诉他如果说不出口的话,可以写在本子上给他人看。

      他收下笔记本后第二日,开始同周围成员聊起天来,虽然只是一二句,但也是极大地进步。

      后来这个笔记本没有作为他与别人沟通的桥梁,而是意外让我发现了他心底的小心思。

      可惜,那是从前,不复存在的回忆。
      那个小朋友如炊烟飘向宇宙的另一边。
      我在这一头,他在另一头。
      ·
      睁开双眼,我又回到昏暗的房间里。

      冷冰冰的纸张捂不热我的回忆,杂草丛生的青春留不下温忱半点足迹。

      打开前面的窗子,闷热的晚风涌进狭小的房间,我拉开椅子坐下,扒拉着书本。

      终于,在手机灯光下找到了一个红色封面的小笔记本,那是我送给温忱的第一个礼物。
      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个本子,原以为他尴尬到丢掉了笔记本,如今却在死后被我找到了。

      我翻开扉页,上面写道:思归的日记
      原本写上的温忱被划了两条横线,被思归代替。
      思归是谁,我从没听过温忱跟我提到思归这个名字。

      我翻开第二页。

      14年9月23日
      学长给了我一个本子。

      第三页,时间后退回跟早的时候。

      13年9月17日
      我见到新生报到时帮我搬行李的学长,原来他的名字叫宋怀远。

      13年9月25日
      学长叫宋怀远,每次见到他我心里像燃烧一团火,网上叫这是爱恋,我是喜欢学长吗?

      13年12月4日
      期末考成绩还行,听闻学长是计算机系第一,好厉害。

      14年2月8日
      今天见到了学长,我真的很喜欢他。

      14年3月13日
      温忱,你真是坏人,对学长想入非非。

      14年9月2日
      我加入了学长的社团,他真的又高又白,很好看。

      14年11月16日

      学长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我却脸上发烫,希望学长没有看到我的脸。

      14年11月31日
      和学长的关系越来越好,如果成为了好朋友,我就更没有勇气表白了。但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我呢,默默看着学长就好啦!

      14年12月30日
      本子被学长看到了,他说考虑考虑。我整晚都睡不着。

      14年12月31日
      学长说同意了!我和学长是恋爱关系!

      ……

      后面都是每日我与温忱一起的事情。一起吃饭,看电影,我教他数学,约会,住到新家……

      翻了四页后,鼻子发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宋怀远,你今天真是个爱哭鬼!

      初夏的夜风透过窗口吹进,沿着袖口灌进我的衣服里,透彻心扉的热意充斥了我的全身。窗外传出连叫几声的蝉鸣,随后又渐渐平息。

      只有巴掌那么小的本子,却是温忱沉甸甸的爱。

      直到三十四页,日记就停止了,五页空白之后的纸全被暴力撕下来,书缝还残留着参差不齐的碎纸,但看不清写了什么。我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找到被撕下来的日记,但无果,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吮吸鼻涕,合上了笔记本,心里有些空虚,拇指指腹摁着笔记本页边快速翻动,最后停留在空白纸区域。

      奇怪的是,原本空白的纸出现了一段文字。

      我用手背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太久没休息出现了幻觉,再用指腹触摸着纸张,但白纸黑字确确实实存在。

      “在此页写上你的愿望,便可以实现,但只能实现三个愿望。”

      字迹不像温忱的,我左手托着下巴,寻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我岂不是遇见阿拉丁神灯了。

      我本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神魔鬼怪、神仙法术,平时的我看见只会回以嗤笑。主张唯物主义就是接受现实,接受现实就是温忱已经死了,温忱死了就是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在温忱面前,我永远都是他的唯心主义者,无条件听从他,爱着他。

      像一个挣扎了好久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浮木,我在笔筒中抽出一只黑笔,在这段话下面的空白处飞快写下“救活温忱。”
      我屏息凝神,期待着像动画片里笔记本发出闪耀的光芒,把我包裹住,接着我就看到温忱出现在我面前。

      清寒的月光从玻璃窗刺入,挥洒在笔记本上。
      过了三分钟,没有任何反应。

      ……

      我的光芒呢,我的魔法呢,我的温忱呢……
      好一个骗子笔记本。

      情绪早已崩溃的我连扔掉它的力气都没有,紧接着松开手里的笔,头倒在桌面上,好困,好累,好绝望。

      黑笔失去支撑后在桌面上滚动,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震碎我最后的希望。

      眼皮不受支撑的跳动,缓缓合上,长达几个月的工作压力和温忱的噩耗,宛如一座五指山压到我佝偻的背。

      如果闭上眼,我是否能见到温忱,那么我原地死去也不在乎了。

      温忱,你的房间好安静。

      两年里孤身一人活着,肯定很孤独吧。

      请你等等我。

      我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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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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