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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遇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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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三郎此刻好友在侧,美人当前,哪里能看到对面楼下犄角旮旯角落里蹲着的苏淙淙。
只见他手持一柄泥金扇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下头,端的是俊美潇洒意态风流。
苏淙淙不由心里直叹倒霉。但又转念一想,听闻这祁三郎也是欢场花楼的常客,尤其是柳知梦姑娘出场,怕是十回有八回能遇见这厮,但自己哪里有十回八回到这里来的本钱。于是想通了,计划不变,待会谨慎行事便是。
等又过了许久,一个个新人都羞羞答答地上台来见了礼,各自演了节目,眼见歌舞表演都演了好几个了,突然台上上来十数个姑娘,个个手里牵着一角红绸,竟将高台中间团团围了起来。
台下一片寂静,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中间。
突然又是鼓声一响,继而无数花瓣雨落下,那鼓声越来越急,直如狂风暴雨一般扑面而来。接着又是戛然而止,一管歌声悠悠传来。
极动之后的极静,将这歌声衬托得越发空灵悠远,如仙音缥缈——细细分辨下来,唱的是正是《越人歌》。那曲调有些古怪,却莫名好听。苏淙淙向四周一望,见台下众人莫不是如痴如醉地享受着。
那女子清唱了两句,丝竹声突然之间齐齐响起,台上又热闹起来。接着围着高台红绸如同花开一般,慢慢露出里头站着的那女子。
那女子自然是生得极美的。一身皮肤欺霜赛雪,在灯笼与月光映照下雪白一片,如一个会发光的夜明珠。一弯柳叶眉轻蹙,无限惆怅便生了出来,真真是我见犹怜。又见她抬眸冲着甲子楼天字房一笑,那无边愁绪立马变成了玲珑春意。
苏淙淙不由一叹,这柳知梦姑娘当真是人间尤物,无怪乎整个盛京的公子哥为她而疯狂。
柳如梦唱完一曲就自进去了。台下众看客还是一阵如在梦中的痴汉样。
苏淙淙一抬头,却瞥见天字号房那祁三郎,正扭头和中间那位少年公子笑着说着什么,谈性甚欢的模样。接着一合扇子,回头交代了句,一个少年便上前来冲着下头大喝一声:“天字号三公子赏知梦姑娘明珠一对,银五百两!”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纷纷道三公子果然出手不凡,看来知梦姑娘今日那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是唱到公子心里去了。
苏淙淙却笑不出来,心道这真是个大纨绔。她如今手中掌着宋秋水的私库,自然晓得宋秋水名下三家铺子一家庄子,如今满打满算一年收入不过千余两,还不够这家伙拿来打赏柳知梦两次的。
苏淙淙旁边的周掌柜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冲她挤挤眼,意思是:看看我们东家,多风光多豪气呢?一高兴,还豪气地伸手召来了旁边侍立的伙计,给自己和苏淙淙一人加了一杯茶水。
苏淙淙如今为每月多挣几两碎银绞尽脑汁,自然体会不到周掌柜的骄傲,只忧心忡忡地想,柳姑娘为何唱完就进去了呢?她还出来么?后头就没有节目啦?那我如何才能见到她呢?
等此起彼伏的叫赏声结束后,立马有人出来回应了她的困惑。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到高台中,朗声道:“各位贵客,知梦姑娘今日出的是一道词题,若能对上下阙,便能同打赏知梦姑娘前十位的贵客一道,应邀参加知梦姑娘的谢花宴。”
话音一落,下头齐齐一默。苏淙淙心道,这柳知梦还怪讲究呢,不仅爱财也爱才呢。
那少年手一挥,两道红绸自他身后落下,上头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苏淙淙一愣,接着几乎笑出了声。看来这柳知梦还是个老乡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一片花式夸奖柳知梦如何文采了得的赞扬声中,那少年清越的声音朗朗响起:“诸位有才之士若有心,皆可以寻侍从取了笔墨,将答案写上,由侍从呈给柳姑娘品评。”
苏淙淙一听这话,忙寻旁边倒茶的侍从拿了笔墨,在周掌柜惊异的眼神中,刷刷将这首纳兰容若的《长相思》下阕写出来了,交给旁边的侍从。
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那少年又登台了。此时他一上台就道:“姑娘有令,今日答上词题的是丁字一层十三号房的苏公子。”
众人闻言都惊讶地探头看来,原来这丁字房大多是虽然腰缠万贯但是地位低下的商贾,不想还有如此有才的。还有人起哄说要看下联,笑着说莫非是弄错了。
那少年不含糊,一挥手,又是两道红绸飘下来,上头正是写着那首词的下阕——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这位大才子的词,岂是一般人能质疑的。且大魏朝大多仿唐制,如今时人还不惯写词,因此更是少有人能应榜。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接着便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苏淙淙见对面天字房那几道目光也看过来了,忙微微侧过身子,将自己略藏在周掌柜后头。
周掌柜一见众人都为他喝彩叫好,无比欣赏地望过来,更是扬眉吐气,一挺胸,用一张胖胖的带笑原脸团团回复着。众人见原来是个其貌不扬的油腻中年男子,顿觉扫兴,都默默收回了目光,慢慢地无人看他了。
接着就有少年侍从来请。苏淙淙忙起身,悄悄跟着那少年出去了。
苏淙淙一路跟着那少年,出了这四座小楼,来到了后头一处更为精美的小楼前。里头此刻灯火通明。
苏淙淙走了进去,见厅中硕大一张黄梨花圆桌,上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桌子中间还布着高山流水的景,十分精致有趣。
苏淙淙瞬间明白了,这想必就是柳知梦的谢花宴了。
那少年将苏淙淙带进去便自行转身出去了。此刻偌大的厅中只有苏淙淙一个,其他十位打赏最多的贵客还没有到。
苏淙淙正望着一排空荡荡椅子不知如何坐法,一个眉目俏丽的小丫头掀帘从楼里头走了进来,笑道:“公子请随我来,知梦姑娘请您到里头一叙。”
苏淙淙内心顿时激荡起来。这是要认老乡了!
她忙跟着进去,里头是一间小厅,柳知梦正坐在里头,看到她进来忙激动地站起身来,道:“你是否是我想的那样?同我一样?”
苏淙淙点点头,心想,要如何对个暗号,最最原始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柳知梦美眸中瞬间泛出泪花,语气都有些微微颤抖了,道:“不曾想到,我竟然还能。。。我以为就我一个了。。。”
苏淙淙一听她这话,心知她过的并不好,于是劝道:“我也是一样的,本来也很不适应,一心想着要回去。”
柳知梦闻言顿时泣不成声,抽抽噎噎道:“你不晓得,你毕竟是个男子,在这个时代也是自由身。我这般身份的女子,在这个时代,简直是没有出头之日!你不晓得他们是怎么逼我的,我多苦多难才熬成现在这样!才能让他们答应不去。。。”
苏淙淙如何能不晓得,这个时代的女子,行差踏错都是要命的,不由一叹:“我如何能不晓得,我也是女子呀。我运气好些,遇见个好东家,才得以这副形容出来奔走。”
柳知梦听到此话一愣,一滴泪含在眸中将落未落,我见犹怜,她回过神诧异地打量苏淙淙两眼。
苏淙淙便将帽子遮住的头发和头发下头的耳洞露给她看,她一见便更加激动起来,一把紧紧抱住苏淙淙,哀哀泣道:“这是个吃人的地方!我要回家!我刚刚大学毕业呀,本来马上要出国呀,我不想待在这里。。。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回去呀。。。”
苏淙淙即使心里有事,闻言也是抑制不住的心酸。
谁不是有大好的人生呢,那么发达、现代、富裕、自由,女性都可以堂堂正正如男人一般活着的时代,叫她们如何还能适应封建、传统、女子地位卑微低下的这个时代呢。
两个现代女性正抱头痛哭呢,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阵大力将门踹开,她们两个忙回头去看,一个年轻男子气势十足地站在门口。
苏淙淙一见他便心里一沉,这正是甲字楼天字号房中坐在祁三郎与顾公子中间那位,如她没猜错,这男子应就是景王爷家的小七爷,曹恒。
小七爷此刻正指着她们冷冷笑着,道:“柳知梦,你真是有本事,小爷在你这里花费多少,你心里有数。你摆一副清高模样,门都不曾让爷进过。如今呢,拿着爷的钱养小白脸?你当爷是什么?”
说着怒不可遏挟风带雨地大步走进来,一把扯住柳知梦的发髻,大力将她扯了出去。
柳知梦哀嚎着,如一个破布麻袋被拉扯得踉踉跄跄,却哪里挣扎得脱,被一把揪着脖子按在那张黄花梨大桌上,小七爷拎起桌上一壶酒就冲她的头淋了下去。
苏淙淙见状一惊,忙上前要去帮忙,却被一双手从背后牢牢扯住,一道声音在耳边又急又怒地响起:“你不要命了?”
注:以上词作引用自纳兰容若《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