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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槲寄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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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言一开始的确只是当个乐子，后来竟然渐渐对日记本的主人产生好奇，于是开始排查。
排查范围不大：同班同学，成绩一般，家境一般，存在感低...
“墨言，这道物理你会吗？”后桌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戳戳他的背，把习题册推过来。
李墨言收回了投向教室后排的目光，脸上瞬间切换成温和耐心的表情。“哪道？哦，这个啊，你公式用错了，这里......”
他清晰的讲解着，声音温润。
一抬头，突然注意到靠窗那个位置坐着一个男生。
长相很普通，丢进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校服洗的有些发白，正低着头，似乎在写着什么，藏着掖着的，看起来唯唯诺诺。
姜承。
李墨言记得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每次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都站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最后涨红着脸说“不会”。
惹人生厌。
但因为人缘一般，班级连哄笑声都没有，似乎对他浑不在意，一个典型的背景板人物。
物理课上。
“有没有同学还有疑问？”老师刚讲完一道题，目光扫视全班。
一片安静，要么是真懂了，要么是耻于举手提问。
“姜承，”老师突然点名。“低着头干嘛呢？”
姜承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的抬头，脸色煞白。他站起来，哆嗦着嘴唇，厚镜片下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的眼睛。
撞上了李墨言投来的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
因为男女不正常交往管得严，班里女生统一坐前面几排，男生坐后面。
因此他们离得很近。
还好离得很近。
李墨言看着那双黝黑的眼睛，心脏微微跳动。
姜承的脸真的很普通，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却有这样特别的眼睛。
不是出于单纯的窘迫，在那片慌乱和阴郁之下，李墨言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绝望的自厌，和一丝黏稠的渴望。
像被阳光突然照射的苔藓。
仅仅一瞬，姜承就飞快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桌面。“没，老师。我在抄笔记。”
老师没有过多苛责。“下次等讲完了再记。”
姜承重重坐下，头埋的更低了。
那本被匆忙塞进课桌的笔记本掉了出来，在两排桌子之间的过道上躺着，又被慌忙拾起。
李墨言侧头一看。硬壳面，边角磨损。
是他啊。
下课后，人群涌出教室。李墨言没有和姜承搭话的欲望，去外面的电话亭给家里打了惯例电话。
“喂，妈妈。”
“言言啊，下课啦。”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一丝疲惫。
“嗯，刚下课。”李墨言回答的简单，听不出情绪。
“你哥哥今天下午有点累，请假去医院复查了一下。学校发了什么资料的话你记得帮他留一份，周末捎回来。”
李墨言握着电话，冬日下午灰蒙蒙的天光落在他的侧脸，他习惯性弯起一个弧度。“知道了，妈妈，您多照顾哥哥。”
那边很快挂了电话，电话机屏幕暗下来，映出李墨言没什么表情的脸。
李墨言的哥哥，李明朗。
这个生来就拥有一切关注和小心翼翼呵护的名字。心脏病像一层无形的金钟罩，把他牢牢护在父母视线中心。
而李墨言获得的则是理所当然的忽视，和莫名其妙的亏欠。
“你哥哥是在肚子里的时候护着你，自己才有了病的。”诸如这样的话，李墨言不知从小到大听了多少。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涩意，如同细小的冰凌悄然刺入心口。
她转身准备回宿舍，目光不经意扫过走廊拐角，正好看见了一个畏缩的身影。
姜承。
李墨言停住脚步，刚才那股不快似乎转移了。
一只下水道老鼠。
一个窥伺者。
却只窥伺他。
很快那本硬壳笔记本成了李墨言晚上的固定读物。
在宿舍熄灯后，窝在被窝里打开充电小夜灯。指尖翻开粗糙的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男生宿舍的呼噜声中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X月X日小雪】
十月底居然下雪啦，好神奇。
今天大休，好冷，看到他在校门口，好像是被司机接走了？
黑色的车，很气派。他校服外面穿了件冲锋衣，灰色围巾，显得脸更白净了。他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真可爱。
我躲在公交站牌后面，手指都冻僵了呢。但能看到他，整个人又变得暖洋洋的了。
他的衣服看起来也没那么厚，他会不会冷呢？好像把我的体温也分给他...】
一种奇异的冰冷触感透过纸张传来，李墨言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X月X日阴】
【他今天心情好像很好，课间还和别人打了会儿羽毛球，我就在走廊上看着。】
【听说他是网球国家二级运动员......喜欢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呢。】
【他体育很好呢，但是好像和我一样不喜欢运动。听说他去选学生会体育部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跑操，真可爱。但是每次跟着队伍跑到他执勤的区域，我都好紧张...】
【他会不会有一刻，目光放在我身上呢？】
李墨言继续翻页，日记里的情感浓度越来越高了，像熬煮过头的糖浆，粘稠的化不开。即使关了火，也会因为余温变焦。
【我又梦到他了...他分给我吃百奇饼干，离的很近，呼吸都喷在我脸上，温热的。醒来时床单都湿了。我真卑劣......用梦来亵渎他。】
【爱就是只要他在，我就会感到温热吧。】
这本日记本的字迹似乎是期待着被品鉴一般，倒是算工整，但用着渗墨严重的走珠笔，又显得有些邋遢。
某些页面的角落甚至有一些被洇湿的痕迹，眼泪？
这些细节，带着粗粝的真实感，将李墨言拉进了那个属于姜承的世界。
只有李墨言的世界。
白天在学校，姜承的存在感依旧低的惊人。要么在发呆，要么在睡觉。
要么在偷看李墨言。
的确像一株苔藓，毫无生气，只有在李墨言靠近时，才会缩一下肩膀，头埋得更低，手指紧张的蜷缩着。
李墨言心里那股探究的兴味，慢慢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一个眼神，一个叹气，一个随意的靠近，都能让这只小老鼠如临大敌。
这样的成就感更有趣，更简单，也更原始。
李墨言就这样沉浸在这些病态又灼热的文字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意。
那个人所有的妄想、痛苦、卑劣的仰望也只属于自己。
这种感觉，像填补了冰层下某个隐秘的空间，带着一种令人沉溺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