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槲寄生（1） ...
-
李墨言捡到了一本日记本。
这要从当天早上说起。
清晨五点半，天还黑得像泼了墨，刺耳的起床铃就打响了，震得人头痛欲裂。
一些狠人早就提前起了床，去公共澡堂冷水洗头冲澡了。而大部分男生都是睡到即将打早读铃，叠叠被子套上校服，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就撒腿往教学楼跑。
像李墨言这样要精致护肤的洁癖怪，又一下子起不来怕自己猝死，必须要抱着头缓缓，才能遏制住自己杀人或者紫砂的冲动。
好痛苦，早起好痛苦。
他不是阔少吗，小说里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几百平的大床上酣睡吗。
已经在高中呆了一年了，依旧痛苦多多。
重点高中听着挺光明磊落，内里全是苦孩子在疲于奔命。大家目标明确——985211。
好处是没人有闲工夫谈恋爱、翘课打架搞霸凌，小太妹混的人也是一个没有。
大家都有种淡淡的死感，因此氛围倒也平和稳定，令人安心。
李墨言自以为自己放在玛丽苏小说里也高低是个霸总男主了，长相不错，家境不错，成绩不错。
而在这个男生一律剃平头的高中，只能说是比其他人少了几分劳改犯的气质。
起床叠豆腐块被子，刷牙洗脸，去教学楼公共区域的保洁值日，他一边拖地，心里一边琢磨着，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几分钟能冲杯咖啡。
而拖把碰到角落一个废弃的旧储物柜底部，却突然带出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个笔记本。
廉价普通的硬壳封面，边角磨损得厉害，沾满了灰尘和刚才的拖把水，有点恶心，跟垃圾没什么两样。
李墨言下意识地皱眉，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立刻把它踢开，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又有些做作地捏着本子的一角，把它拎了起来。
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的。
“啧。”他轻哼一声，正打算把它丢进垃圾桶，本子却很自然地展开了一面。
【X月X日阴】
【今天又在食堂看到他了，他好像不喜欢吃胡萝卜丝，真可爱。
每次都挑出来放在餐盘边上，码得整整齐齐，真可爱。
他今天穿的是那件浅灰色的毛衣，衬得皮肤好白，像玉一样。真可爱
他旁边的人真吵，一直在说游戏，烦死了，我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也真可爱。】
李墨言的动作顿住了。
我靠，我们学校有变态啊！！！！
而且这个“他”……描述的有点眼熟。
李墨言想了想，自己刚好不吃胡萝卜丝，也确实有件浅灰毛衣，天冷时穿在校服外套里面。
而且，他同桌确实是个游戏迷兼话痨。
巧合？他挑了挑眉，带着一种发现乐子的玩味，又往后翻了一页。
【X月X日雨】
【体育课下雨改自习，好开心不用跑步了。】
【他做题的样子真好看，皱着眉，笔动得飞快…不愧是大学霸呢】
【灯管光落在他睫毛上，都能打出阴影，他的睫毛好长哦…好想……好想碰一碰。】
【他用的笔是那个很贵的进口牌子吧？我攒了很久的钱也只敢买支替芯。他随手丢掉的一个空笔芯，被我捡回来藏了好久……】
李墨言嘴角那抹惯常的、礼貌性的微笑，第一次带上了一点真实的、讥诮的弧度。
进口笔？他确实只用那个牌子，也只是因为不断墨，写字好看。
至于空笔芯……他从不关心垃圾的去向。真是个变态啊，窥私癖？跟踪狂？他居然被这么个阴暗角落里的家伙盯上了？
可非但没让他觉得恶心，反而升起一种居高临下的愉悦，毕竟学校里这么枯燥无聊，李墨言喜欢看这为数不多的乐子。
他饶有兴致地继续翻看。
【X月X日晴】
【他又考了年级第一。公告栏前围了好多人，他站在人群外，就那么随意地看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厉害……也好遥远。他肯定觉得这种考试很简单吧？不像我，拼了命也只能在及格线上挣扎。】
【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只是嘴角弯弯，眼睛却还是有些冰冷，好像瞧不起任何人，却对所有人都很礼貌一样……】
【他站在那里，像太阳一样发光。而我……只能在阴影里看着，连靠近都会被灼伤吧？要是……要是能变成他的饭卡就好了，至少能被他握在手心里……】
“噗。”李墨言这次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这人还挺逗的。
自卑懦弱，成绩稀烂，还妄想靠近本大王？
他几乎能勾勒出日记主人的样子了——一个畏畏缩缩、丢进人堆里瞬间消失的、毫无存在感的家伙。
但是这样的下水道老鼠，居然把我供的像菩萨一样…..这感觉到也不差。
早自习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李墨言合上本子，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封面上划了一下。
那冰凉的触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仿佛能渗透皮肤。
他犹豫了半秒，没有把它扔进垃圾桶，而是顺手塞进了自己装着清洁工具的无纺布袋里。
中午让同学给他带饭，立刻冲去宿舍，快速冲了个战斗澡，换上新校服。午休的时候，还翻着那本日记本。
【今天他也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去食堂的呢…他好像不喜欢跑着，每次都是走得飞快，手像小鸭子一样扑腾扑腾的…胳膊很细很白…我就跟在他后面，他没有看到我。】
【他的运动鞋和饭卡、笔袋都是橙色的呢…他很喜欢橙色吗？好可爱…他的字也好可爱】
【上午老师让他去黑板上写题了…他的字真的好好看…是练了什么字帖吗？】
【今天他让同学帮他带饭，估计是没有去食堂直接回宿舍洗澡了。我等一个楼层的人都走光之后，在黑板面前摩挲他上午的板书，临摹他的字迹….粉笔末上似乎还有他的温度呢，好想吃掉】
【他应该不会知道我偷偷闻他的座位吧…..】
接下来的几天，这本日记成了李墨言在枯燥高压的学习间隙，一个隐秘而刺激的消遣。
而越往后看，日记的内容就越来越露骨，情感越来越扭曲炽热。字里行间充斥着卑微的仰望和一种近乎自虐的痛苦。
【X月X日多云】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好？在走廊遇到，我鼓起勇气想小声打个招呼，他根本没看我，直接走过去了……也是，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心像被拧了一把，又酸又疼。但又莫名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被忽视总比被厌恶要好，他今天皱眉的样子也好可爱……可我还是希望他开心】
【X月X日大风】
【做梦了。梦到他……他对我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的笑，是只对我一个人的、很温柔的笑。】
【他叫我名字……醒来床单湿了一大片。我真贱。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他那么干净，那么耀眼，我这种阴沟里的东西，光是想着他，都是亵渎吧？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好想把他弄脏，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想….我真是太卑劣了。】
看到这里，李墨言唇边的讥诮淡去了。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睫微微垂下。
指尖划过那句“好想把他弄脏”，纸页粗糙的触感似乎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湿冷气息的粘腻感，顺着指尖悄然爬上脊背。
真是恶心呢…
不再是单纯的看乐子，这日记里翻滚的黑暗和执念，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李墨言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四周。在拥挤的食堂排队时，在课间喧闹的走廊上，在晚自习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他的目光会像探照灯一样，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不起眼的角落，扫过那些模糊的、缺乏存在感的面孔。
是谁？是哪个懦弱又莫名胆大的家伙，在暗处用这样令人作呕又莫名灼热的眼神窥视着他？
“言哥？李墨言？”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班主任看你呢！发什么呆？”
李墨言瞬间回神，脸上立刻挂上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又略带歉意的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日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充满病态痴迷的字句。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李墨言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步履很快。
夜晚的空气带着初冬的凛冽寒意，吸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悄然升起的那一丝陌生的、带着阴湿潮气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书包底部。
那本廉价的、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