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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创造即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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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年的光阴,流逝匆匆,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台那盆绿植,在擦拭得干净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盆植物枝叶茂盛,却始终没有开花。
林薇的家里,有着婴儿爽身粉的淡香,温热的奶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生命成长的蓬勃气息。
客厅地板上散落着色彩鲜艳的软积木和布偶,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正专注地用胖乎乎的小手试图把一块圆形积木塞进方形的孔洞里,小眉头蹙着,发出不满的哼哼。她有着异常明亮的眼睛,专注时抿起的嘴唇线条,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执拗的熟悉。
林薇就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目光温柔地落在孩子身上,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文学理论书,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并非衰老,而是一种被淬炼过的沉静,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些疲惫,很快又会被一种更深邃的,母性的坚韧覆盖。她不再是那个会被惊世言论轻易震住的年轻讲师,安逸留下的“无责任”哲学,连同这个鲜活的小生命,已经彻底重塑了她的世界。
午后的宁静被手机铃声打破了。
林薇接过,是她的好友,英格丽的微信电话。
英格丽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十分激动。
“薇,薇,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林薇不解的问:
“怎么了?怎么激动?我知道什么?”
英格丽的笑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我,我忘了,你不知道,好的,等下阿,我给你发过去,他成功了,你不知道他多了不起,还有你,你们的故事在整个巴黎传遍了!”
林薇听到这话,隐约猜到,英格丽是在说他,那个人的消息,虽然英格丽也偶尔提过他的消息,但明显这次并不一样。
随后,她接受到一个推送的新闻链接,标题是个耸惊叹号:《东方风暴席卷哲学界!“第二个萨特”安逸在巴黎索邦大学发表震撼演讲:论后责任时代的爱与创造!》
林薇的心脏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有着几秒钟的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屏幕亮起,瞬间将她拉入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辉煌古老的索邦大学礼堂,人头攒动,镁光灯闪烁,镜头中央,那个身影……
安逸。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站在讲坛后,身姿挺拔,比几年前更添了几分沉稳,但那双眼睛,仍然锐利,深邃,燃烧着熟悉的光,没有丝毫改变。他侃侃而谈,手势有力而自信,每一次停顿都充满掌控感,他不再是那个在学校里的那个青年,不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对着所有人宣告,“无人审判”的狂狷学生,他现在是聚光灯下的焦点,是思想浪潮的引领者,是媒体争相报道的“第二个萨特”。
“……我们被责任的这个幽灵缠绕得太久!”安逸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来,清晰,有力,这声音瞬间击穿了林薇公寓的宁静,也击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那个雨夜,他按着她小腹说出的惊世之言,轰然回响。
“责任是什么?是文明社会精心编织的罗网!它诞生于废墟之上,是关系崩坏后的补救,是信任缺失的产物!它阉割了生命最原始,最磅礴的创造力!”
小女孩似乎被这陌生的,充满力量的声音吸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妈妈手里的发光方块。
林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看着他熟悉的,那只手在空气中划出有力的弧线,这个手势,曾在昏暗的房间里按在她的小腹上,宣告一个“无责任”的未来。
安逸的声音继续,精准地击中她心中最隐秘的角落:“真正的联结,超越责任!它是什么?是不需要言语的友谊!是生命能量在信任废墟上的一次共同跳跃!是共同创造!如同共同养育一只猫——我们喂养它,感受它的温度,承受它的麻烦,但我们不说那是责任!那是生命本能的延伸,是创造本身带来的,流动的,无主语的爱!如果说责任是契约,而创造即是神性!”
“创造……”林薇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屏幕里,安逸的演讲似乎接近尾声,他扬起下巴,骄傲如当初的那般不可一世,那个曾让林薇经常看到“超人”影子的姿态,此刻在万众瞩目下更加清晰,他环视全场,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直视着千里之外的林薇。
“记住,”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初的承诺,“在创造的维度里,没有缺席,只有回应,当创造本身需要它的源头,回应是必然的路径!”
屏幕到这里就暗了下去,新闻画面切换回主持人激动的点评,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微弱的车流声和孩子咿咿呀呀的哼唧。
沉默笼罩了林薇,那沉默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有着岁月沉淀的酸楚,有着独自支撑的疲惫,看着他预言成真,光芒万丈的复杂苦涩……
她想起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很相似。当她带着孩子回到那个筒子楼的时候,那个已经有着白头发的女人,她看了一眼林薇,又看了一眼小女孩林安。
她叹息了一声,然后说:
“让你不要像我,你非不听!”
林薇苦涩地笑了笑,是啊,我活成了你的影子,但是随后她的身体中有一种更强烈的,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被点燃起来的火焰压倒了母亲的影子。
“母亲啊,我活成了你的影子,但是我的影子终将覆盖你的坟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她放下手机,动作急切,她弯下腰,伸出手,心里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将坐在地板上的小女孩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孩子柔软的身体带着温热的奶香,那明亮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妈妈突然激动的脸庞。
林薇低下头,额头抵着孩子细软的头发,声音颤抖,却又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的火星:
“宝宝,”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宣告般的重量,“看见了吗?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越过孩子的发顶,望着了屏幕熄灭前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也望着那个按在她小腹上预言了“创造”的手势。
“那就是你的爸爸。”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积蓄力量,最后,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扬起一个混合着复杂情绪,有苦涩,有释然,有等待的煎熬,更有一种被预言点燃的,笃定的笑容。
“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句话,是对安逸当年,“只要你需要,我会立刻回来”承诺的隔空回应,是对“无责任”哲学最彻底的拥抱,也是对那个按在她小腹上宣告“创造”的手势最坚定的确认。
此刻她抱着他们的“创造”,他们的“猫”,他们的“无主语的爱”,对着一个尚未知晓归期的男人,发出了跨越时空的召唤。
小女孩懵懂地看着妈妈眼中闪烁的奇异光芒,伸出小手,好奇地摸了摸林薇的脸颊。
窗外,阳光正好,那盆沉默的绿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片紧贴着枯枝的,沉寂了许久的芽点,似乎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外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