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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幸 ...

  •   命运的重击,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落下,半夜,她被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紧接着是邻居阿姨拍门的声音,带着惊慌的声音,声音也非常响亮:“小凤!小凤!林莫出事了!”

      母亲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林薇也穿着衣服跑了出去,只看到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站在楼道里,脸色凝重。后来她才知道,纺织厂的一台关键机器突然出了故障,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生产,林莫带着两个徒弟连夜抢修,机器的某个部件突然断裂,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砸倒在地,林薇觉得,林莫倒下的时候,一定很痛,很痛,也一定很绝望,他用尽了力气去活着,但是生活总是无情无义,让人走投无路。

      她跟着母亲去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盖过了熟悉的机油味,却让她更加窒息,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最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母亲当场就瘫倒在地,在地上哭嚎,在地上流着泪水,林薇就站在原地,浑身发抖,明明是夏天,却觉得像掉进了冰窖,她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好像还能看到父亲的那双手,那双带有污迹的手。

      林莫的葬礼很简单,厂里来了一些领导,送来了一笔抚恤金,他们还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劳动模范”,鲜红的字在灰暗的筒子楼里,显得格外刺眼,但这些东西,填补不了那个沉默的男人离开后留下的空洞。

      顶梁柱塌了,这个家也跟着摇摇欲坠,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高声抱怨,也不再哭泣,只是整日整日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家里的空气比父亲在世时还要压抑。

      直到那个夜晚,母亲突然爆发了,她喝了好多酒,带着酒意,也或许是积压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她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到客厅的书架前,对着那个曾经被父亲视若珍宝的书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书架推倒在地。

      “都是这些破书!都是它们害了你!”她哭喊着,用脚踩着散落一地的书,“你要是不整天看这些没用的,多想想怎么赚钱,怎么往上爬,怎么会……怎么会……”

      书本散落一地,有的封面被踩烂了,有的书页被撕裂,沾满了灰尘和母亲的泪水,林薇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没有哭,眼泪好像在父亲去世那天就流干了,心里涌起的是残酷的清醒。她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看着那些被践踏的书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蹲下来,在一片狼藉中,一本一本地捡书,《鲁迅全集》的封面被踩皱了,她用手掌一点点抚平,《机械原理》掉了几页,她小心地捡起来,夹在书里,那本缺了封面的《红楼梦》沾了灰,她用袖子仔细地擦干净。她的动作很慢,很稳,每捡起一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把所有的书都抱回自己的床上,堆得像一座小山,在那个夜晚里,她抱着那套《鲁迅全集》,蜷缩在被窝里,在黑暗中,鲁迅笔下那个“铁屋子”的意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了她,那是一间密不透风的铁屋子,里面的人在沉睡,在窒息,而她就困在这铁屋里,听着外面机器的轰鸣,闻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感受着母亲的绝望和自己的无助。

      父亲的死,母亲的崩溃,书籍的蒙尘,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将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彻底摧毁。这是她青春期的一次彻底的,近乎毁灭性的破坏。

      “不能这样下去。”一个念头像种子一样,在废墟里扎进她的脑海,她看着母亲被生活彻底摧毁的样子,也看着筒子楼里那些和母亲一样的女人,她们也曾有过青春和梦想,最终却被油烟,抱怨和麻木淹没,眼神里只剩下对柴米油盐的算计。
      她不要成为她们,也不想成为她们。

      知识,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此刻成了她“恢复”的唯一路径,是从这毁灭的废墟中爬出来的绳索。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学习,天不亮就起床背书,借着楼道里昏暗的路灯,晚上在台灯下做题,直到眼皮打架,就用冷水洗把脸,继续奋战。
      她放弃了所有的玩乐,课间十分钟都在埋头做题,放学路上也在默背英语单词。

      她就像是一个苦行僧,用自虐的方式压榨自己的潜能,成绩成了她唯一的盔甲和武器,每次考试的排名,每次老师赞许的目光,都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喘息,让她觉得自己离那个灰暗的筒子楼又远了一点。
      她知道,只有考上最好的大学,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这铁锈和煤灰的味道,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绝望,她才能获得真正的喘息,才有可能“恢复”那被撕裂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女林薇的面容渐渐褪去稚气,显露出清秀的轮廓,她的头发总是简单地扎成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不施粉黛,但她的眼神,却比同龄人沉重太多,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求知欲,而是燃烧着一种悲壮的求生意志,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愤怒和不甘。

      她依然住在那栋筒子楼里,依然闻着空气里的铁锈和煤灰味,依然要面对母亲时而清醒时而暴躁,不稳定的状态。但她心里的那座堡垒,早已不是用书本搭建的虚幻世界,而是用知识和意志铸就的坚实阵地,她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握紧手中的绳索,一步一步,爬出这座困住她的铁屋子。

      窗外的烟囱依旧在喷吐着浓烟,筒子楼的楼道里依旧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油烟气,但在林薇的书桌上,那盏昏黄的台灯,像父亲当年的那盏一样,夜夜亮到很晚,灯光下,她低头做题的身影,瘦弱,却异常坚定,像一株在墙壁上,拼尽全力向上生长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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