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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韶光殿（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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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妖把若离带走，身后妖兽的声音随着一道关门声彻底埋没。若离被安置在某个房间内，坐下去的感觉舒服柔软，两肩被摁住的力也松开了，她听见两妖走远的脚步声和“哐”的闭门声，便迅速扯下覆在双眼的黑绫。
重见天日的她环顾四周，手情不自禁往旁边摸，蓬松轻软的，这是……
床！
若离：“……”她如坐针毡，迅速起身，躲得远远地，心里谩骂了不下三百遍这个混蛋领主。
房内的摆饰朴素简雅，一张木制的圆桌摆在正中央，桌上摆着两三只茶杯和一个茶壶，还有一瓶香炉，里边的栀子花香四溢。而她刚刚坐着的床顶四角挂着香囊，用细绳拢起白纱，摆放整齐被子旁边放着一个瓷枕。乍看上去倒不像勾栏里的样式，像是待客用的寮房。
领主的声音在若离耳边萦绕：“送入内室，送入内室，送入内室……”
栀子花的香味浓郁而芳香，若离感觉自己像是中了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溜出此处再说。等领主回来，就只有挨千刀的份。
她扶着断念剑，耳朵贴紧门缝，听不出半点声响，疑似外面没人，另一只手轻悄悄地推开房门，把头伸出瞅了瞅，两边都是走廊，此刻没有人守着，正是逃跑好时机。
若离随便选择了左边走，她贴着墙边，一有不对劲就直接转身逃。可这走廊跟进府邸时一样，长得不见尽头，还兜兜转转的左拐右转。走了一炷香时间，若离隐约感觉不对，既然是南疆鬼领主的地方，自然不容易让外人进，也不容易出，中间必有机关暗藏其中。
她拍打墙壁，侧耳倾听，声音空洞的墙后有路，声音深沉的便是死路。此等方法有效，她找到了一处地方，拔出断念剑，对准墙壁挥去。剑刃划出一道黑线，墙壁突然震动，接着往下收缩，露出墙后的一扇几尺高的大门。若离想都不想直接推门而入，不料，里面的场景顿时让她撇起嘴。
这不是离开府邸的大门，而是藏书阁的大门。
谁家修门这么高啊？！
一排排书架，上面的书籍都整齐摆放好，没有落灰，有人长期打理。若离拿下几本翻阅，幸亏只是失忆，不是连字都忘得一干二净。这里的书几乎都是浥水州的地方志、官府文书，妖界神界的人物志，无一不围绕着祯明八年这个时间点。
鬼领主对祯明八年的执念如此深厚，若离难以理解这位大人的癖好。
走了一圈也没找到藏书阁内其他的门，若离只好原路返回，拉开藏书阁的大门，往另一边方向走。此后，每走一会就会出现分岔路，若离开始盲目地绕，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尽快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
前方又是个转弯点，若离一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子映入眼帘，近在咫尺，来不及躲闪，若离直接撞上去。眼前人高大威猛，比若离高出一个半的头，受着出乎意料地碰撞，却依旧稳如泰山，而若离一脸撞上他胸膛前的衣袍，踉跄后退几步，重心不稳，倒坐在地上。
若离揉搓着撞疼的脸，抬头看向前人。脚踏黑漆鹿皮长靴，肩披着的红色披风窸窣地摩擦地面，暗红色的裙琚，腰缠腾龙暗金带，玉冠束发，眼眸深邃暗沉，眉宇之间流露出狂野不羁，五官分明，透露出成熟男性的沉稳。来者抱起双臂，唇角微翘，用审视的眼神俯视若离。
若离心道：好在此人不是穿着盔甲，不然她的脸就要遭罪了。她被盯得冒出冷汗，心脏隐隐作痛，似乎是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求生意识让若离手脚并用，往后退了几步，挺起腰转身往后跑。鬼领主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若离从眼前溜走。
撞蒙的身体还没保持好平衡，若离艰难地迈出几步，脚腕被某样东西缠上，直接原地拽着。惯性作用下，她脸朝地扑倒，柔软的地毯减轻几分力度，并没有刚才第一撞那么疼。若离瘫坐在地上，回头看着脚腕上青色的藤蔓，无端端地从毛毯长出，拖住她逃跑。
眼前人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无辜地看着若离出丑。
若离沉声道：“你……是鬼领主吗？”
“当然，这可是我们鬼界南疆的第一霸主。”一个孩童般稚嫩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传来，男人的披风后出现一只小猴子，猴子保持着原形，没有化作妖的形态，除了可以说话，与普通动物相差无几。
猴子得意地站在鬼领主的左侧，笑吟吟地道：“你可真荣幸，可以看到领主本尊帅气的脸庞。”
鬼领主右边又出现一只猴子，这只猴子与刚才一样，但它的右脸有一颗痣，重新观察第一只猴子，它的左脸也有颗痣。
右边的猴子附和：“领主的容貌可是南疆第一帅气。”
左边猴子不认同：“领主是鬼界第一帅气。”
右边猴子反驳：“是三界第一帅气。”
“咳咳”。沉默许久的男子终于有所反应，两只猴子乖乖闭嘴。
听鲶鱼妖说鬼领主是奇丑无比的妖怪，现在面前的却是弱冠男子。若离道：“这是你本尊的模样吗？”
男子轻轻开口：“是。”
若离放下戒备，端详眼前人的面貌，肤如白雪，就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若不是身材惊人，只瞧面容让人觉得是个病秧子。
若离问：“你要把我怎么样？”
男子笑吟吟道：“把玩把玩，享乐一番。”
若离脸一沉，心想：帅气个屁，不就是一副俊俏男子状，人模狗样，就是个心里安了八百个心眼的人渣。
“安排她到寮房休息。”鬼领主向两只猴子抛下一道命令，随后往前走，仿佛看不见若离似的从她身边经过。他的披风掠过若离的衣襟，长靴踩过的地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周身散发了冰寒，丝毫没有半点活人气息，应该是人死后转化成的鬼。
右脸有痣的猴子站在若离身边提醒：“姑娘，请随我们来。”
一想到鬼领主要对她做风花雪月的红事，若离一口拒绝：“我不要！死也不受这屈辱！”
左脸有痣的猴子也走过来，温声道：“领主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戏谑姑娘而已。”
若离满脸疑惑：“真的？”
猴子掩口道：“真的。”
若离撑着毛毯从地上爬起，拍拍纱裙上的灰尘，捶着后腰，缓缓跟着两只猴子。
这府邸跟森林有何区别，现在的情况与鲶鱼妖抓自己又有何区别，都是跳进一个坑，再进另一个坑。
若离欲哭无泪地认清现实。
果不其然，两只猴子带领下，没有左拐右转，走廊出现了房间。左脸有痣的猴子礼貌道：“请姑娘入室沐浴一番，换新衣裳后，小至带您到寮房休息。”
若离指着右脸有痣的猴子问：“你叫小至，那它呢？”
小至道：“小尚。”
小尚肯定地点头，道：“有事可随时叫我们的名字，我们就会出现。”
若离心里嘀咕：小至小尚……如此奇怪的名字。她问：“是谁起的名？”
小至回答：“领主救了我们兄弟二人，自然是领主起的名字。”
若离恍然大悟般发出“哦”的一声，随即进了房间。
洗去一身污秽，房间内也提早备好衣物，若离在几件衣裳中选择了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全套新衣裳穿在身上刚好合适，再系上玉佩，拿起换下来的衣物、发簪和断念剑，离开浴室。
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后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呼喊：“小至小尚。”
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黑洞，小至从里面走了出来，欣喜道：“姑娘洗好啦，请随我到寮房吧。”
若离回到最开始的房间，等头发自然风干后，将玉佩放置台上，自己在梳妆镜前扎起双平髻。镜子前的自己长得清秀稚嫩，笑起来眼角弯弯，是一对标准的桃花眼，不笑时隐约有种冰冷的威严感。
房门敲响，若离离开了梳妆台，问：“小至吗？”
门由外向内推开，鬼领主一身暗纹锦绣汉袍，手里拎着一篮竹编食盒，一看到若离的模样就微微皱眉。若离见来者不是小至小尚，顿时心里充满鄙夷与防备。鬼领主将食盒放在木桌，吩咐道：“吃吧。”
若离疯狂摇头，语气坚定道：“不，你肯定在里面下毒了。”
鬼领主“啧”一声，打开食盒，拿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块肉直接放嘴里，咬了几口就咽下去，给若离演示这食物无毒。
若离内心动摇，肚子咕噜咕噜也在呼应，她按住不成器的肚子，坐在木凳上，从食盒拿出另一对筷子，又瞥了几眼鬼领主，鬼领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离试探性夹起肉送入嘴巴，可口美味，比那烤肉野鸡好太多了。她败给了食物，拿起碗直接往嘴里塞饭菜。
一天半没饱腹过，这顿简直人间美味。
吃饱喝足的若离倚在桌旁，鬼领主也耐心地等她结束用膳。
没等鬼领主开口，若离就先发制人开问：“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鬼领主一听，笑道：“我能有什么阴谋呢？”
若离撅起嘴道：“带我进你内室，让我沐浴更衣，还送饭，肯定目的不纯。”
鬼领主拉开另一张木凳坐下，手肘撑着桌面，下巴抵在掌心上，故情欲纵问：“我能有什么坏目的？”
“我哪里知道。”若离顿了顿，继续问：“小至小尚有名字，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只知道他们都叫你领主领主的。”
确定眼前人不会伤害她，若离也是寻根问底，有话直说。
“谁给你这么大胆，一上来就问我的名字？”鬼领主身体往前倾，耳前垂下一绺鬓发，显得他格外邪魅。
“天生的勇气。”若离随便回答，也不在意鬼领主是否回答她的问题。
“牧逢。”鬼领主轻声道。
若离重复道：“牧逢，挺好听的名字，就是脾气有点怪。”
牧逢神色如常，也许习惯他人对他这样的评价。
若离撂下筷子，怀疑道：“这副皮囊真是你本尊？”虽然小至说过牧逢的真面貌就是这样，但她仍有不解。
“是，我死前的皮囊就是这般俊美。”
人死后成鬼，脱离人魂的尸身会逐渐腐化，只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才能附身在原来的身体上，而且保持死前的不老容貌。
三界中，神和魔实力相配，其次是妖，再到人死后成的鬼、精怪化形失败的怪，最后到人。
而牧逢作为中间层的鬼，却当上鬼界南疆的一方霸主，难以想象他的真实力量有多大，可让众妖臣服于膝下。
“你的府邸叫什么，为什么我一直走不出去？”
“韶光殿。这是我成鬼后自己修建的府邸，任何一处都有灵力控制，没有我的指示，外面的人找不到，里面的人出不去。所以，你白费心思也出不去的。”
若离真的很想给他个大白眼，但还是保持微笑道：“牧逢，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离开呢？”
牧逢道：“等你帮我找到一个人，我自然放你走。”
若离问：“谁？”
牧逢道：“一位白衣女子，长得和你万般相似，也是桃花眼。但她冷若冰霜、高雅少语，左脸上还有一道腐蚀的疤痕。我与她初次见面时她应该处于桃李年华（二十岁），如今可能步入不惑之年（三十岁），或许做了某位男子的内人。”
若离指着自己，吃惊问：“你让我找她？”
牧逢举起茶杯小抿一口，平静道“嗯。”
“你不是神通广大的鬼领主吗，怎么会找不到一个人。”
“倘若我找到了也不需要在这里问你。神鬼人三界我都找遍了，始终听闻不到她半点音讯，对她的记忆也愈发模糊，但我看到你的脸时却唤醒我的部分记忆，你应该是这位女子的亲人。”
若离脸色难堪，颦眉道：“领主大人，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失忆了，小女子也束手无策啊。我连自己生在何方，家在何处都不知晓，更何况寻一个你觉得我和她很像的女子。”
“那就等你想起来，帮我找到她。”牧逢看到若离腰间佩剑，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可让我看看你的佩剑吗？”
若离取下断念剑给他。牧逢端详着剑，握住剑柄，却拔不开，最后把剑还给她。若离骄傲道：“这是我的剑，只有我能打开。”说罢，她轻而易举地拔出断念。
灵剑与主人结契后，就会拒绝主人以外的人使用它，并且一生只认一个主人，默认永生永世跟随一人。
“是把好剑，出身不凡。而你是修士，应该出自大门派。但我不敢保证，你回到人界就会溜走，毕竟不在我的势力范围内，所以还是待在韶光殿为妙。”
“那我这段时间就要住你这韶光殿？”
牧逢不容置疑道：“不然呢？”
若离怒道：“你这是在囚禁我！”
牧逢挑了挑眉：“你本来就是我的贡品，待在这里又不是叫你做奴仆，哪算是囚禁？我好歹也是好客之人，这段时间不会亏待你的，你就安心恢复记忆吧。”
若离霍然起身，用力拍打桌面，质问道：“安心？困在这迷宫般的韶光殿，还要对着你这个变态，哪有心安的时候？”
牧逢假装听不见，问：“你叫什么？”
若离也是被这人转移话题的速度弄得怒气全散，但她认为直接暴露自己的名字不安全，纵使牧逢真的找到她的门派，也不会轻易让她回去。再次白衣女子的事情真假难辨，可能只是牧逢强硬留下她的借口。若离下意识摸摸腰间，玉佩没有系在腰间，名字没有暴露，她胡乱地编个假名：“慕玖。”
牧逢一个字一个字道：“慕玖？”
若离以为牧逢是觉得这名字第一个字与他相同，随之食指沾上茶杯的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慕玖”二字。她解释道：“羡慕的‘慕’，佩玖的‘玖’。”
牧逢道：“有何寓意？”
若离道：“没有寓意。”
牧逢浅笑一下，起身收拾食盒，拎着它欲作离开。
若离心里那叫喜悦，心里暗道：慢走不送。
牧逢走到门前，却道：“帮我开下门。”他提起食盒，示意自己没手腾出来开门。
“……”若离暗道：你一只手拿食盒，另一只手是废的吗。但最终她还是听话地帮牧逢拉开门。
牧逢道：“再见。”
若离礼貌道：“再见。”但心里想：最好再也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