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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韶光殿（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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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若离是被青面妖的磨刀声吵醒的。
按常理而言，元婴境界的修士可以不用睡觉，也感觉不到饥饿，但若离失忆不仅伤了脑袋，也伤了内力，表面看上去就像个刚筑基的毛头小丫。
还没重现江湖，就要领盒饭，着实令人唏嘘。
鲶鱼妖一早就出门打猎，留青面妖一人独守贡品。
若离坐在地面，从昨晚听闻青面妖的事情，就一直不敢直视他。
一人一妖，安静得能听见山洞角落滴落在地的雨水声，滴答滴答。
直至中午，鲶鱼妖才回到洞穴，三角戟上挂着三只野鸡。青面妖拿走三只野鸡就直奔厨房，开始磨刀霍霍向野鸡。
没过多久，鲶鱼妖往若离面前递来一盘食物。
“我这没有人类用的酱料，只管烤熟。”
若离欣喜若狂地接过，没有餐具，直接手抓鸡肉送入口中。山林里的野鸡肉多肥美，咬起来也不腻，一点盐油蒜都没有，野山鸡的味道就明显闻得出来。
“人类，吃得习惯吗？”鲶鱼精抱着手，观察着若离。
若离无视他的眼神，回答：“还行。”
“赶紧吃饱肚子吧，这或许是你的断头饭。”
“……”若离停止咀嚼，这顿饭瞬间就不好吃了。
她逼着自己把剩下的肉塞入嘴里，确保不浪费食物。鲶鱼精看她吃完，也准备转身走人。
“唔唔唔……”若离口里全是肉，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事吗？”鲶鱼妖回头看她。
若离迅速咬了几口肉便咽下去，伸出刚刚拿肉的手，“有水可以洗手吗？”
“……”鲶鱼精转回头，抛下一句“人类真是矫情多事”便头也不回走了。
三根手指黏糊糊的，若离又不忍心擦到青色纱裙上，正想找哪里的石墙流着雨水，捆仙网就被打开一角，一条破旧的抹布扔到她的脚踝边。若离高兴拿过抹布，虽然上面已经用得皱皱巴巴，还破了几个打洞，但还可以用。擦完手的若离用舌头舔舔嘴唇旁边，欲作擦嘴，鲶鱼妖便提醒道：“那是我擦背的。”
“……”
“刚才忘记提醒你了，我这里没有干净的布，最干净的只有这条了。”
若离把抹布还给鲶鱼精，心里暗道：幸亏说得早，不然刚吃的鸡肉会吐出来了。
“人类，骗你的，这只是被群野鸡戳破的布，没有我的汗味。”鲶鱼精捧腹大笑，可若离笑不出来，今晚就是她的忌日。
临上刑场前，囚犯都会有很多内心独白，回顾自己的一生。若离却是个空脑袋，一张白纸似的记忆，除了睡醒后走不出的森林，还有两只奇怪的妖怪，她的人生阅历只有一天。
自己观察不出什么，那就问问妖怪。若离指指自己问：“你觉得我是谁？”
鲶鱼妖盘腿坐着：“我又不是你家人，哪里知道你是谁？”
“就看我的衣着和动作，像什么？”
“像蠢丫头。”
“……”
“第一次看到这么蠢的修士。”
“……”
“若是蠢坏脑袋，领主会不会不喜欢呐。”鲶鱼妖一副若有所思状态。
若离心里想：最好别喜欢，直接不要我，放我离开鬼界。
“我没见领主要过，说不定他喜欢这种蠢小个。”
若离暗暗诅咒这位未曾谋面的领主：吃了蠢小个也会变蠢的！
若离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说我是修士，是何派修士，多少修为？”
鲶鱼妖也觉得眼前人失忆蠢到极致，直接回答：“我很少去人界，不知你是何派，但是从衣着而言，绝对是个大派子弟。修为嘛，已经到元婴境界。”
若离两眼发光：“元婴是不是很厉害？”
“元婴只是中间一层，还有化神、渡劫，化神就快接近成仙，渡劫需要接过天劫才能飞升成仙。”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化神、渡劫，然后飞升成仙呢？”
若离的问题像狂风暴雨朝鲶鱼妖扫去，鲶鱼妖不耐烦答道：“等你蠢好了。”
若离置之不理，盘腿打坐，闭眼进入冥想。半响，又睁开一只眼睛问：“怎么我没感受到天地灵气？”
“心思散漫，一点儿都不集中，何能进修？”一只妖怪还要教元婴道士学修炼，简直无语。
一阵妖风席卷，吹灭了洞内的烛火，一切瞬间隐没黑暗。
“是时候了。”鲶鱼妖小声嘀咕。
“什么是时候了，怎么天黑了。”若离抡起她的昆仑臂四处摸索，黑暗让她失去安全感。
“该上路了。”
若离又被捆仙网往某个方向拉扯，洞口处一团鬼火漂浮在半空，红蓝色的火焰交织着，阴森又恐怖，像阴曹地府的使者。
若离边走边问：“这是什么？”
习惯若离接二连三的询问，鲶鱼妖解释：“领主的府邸神出鬼没，没有定所，只有鬼火指路才能找到。”
“府邸大吗？是不是放着很多尸体？屋顶是布满蛛网的吗？”
“等你过去便知。”
??
鬼火指引的路从森林走到长满枯草的荒地，两侧被烟雾笼罩，老鸦乱啼，弥漫着腐蚀的味道，还有野兽的骸骨光秃秃地搁在地上，若离小心翼翼越过地上的尸骨，但两妖仿佛没有看见，直接一脚踩下，“咔嚓”一声，白骨破碎，随之齑粉簌簌散入黄沙中。
一路上若离不敢过问，白骨路上的土涌动、掉落，一个骷髅头颅从地下露出，下颔关节在上下动，发出低沉的声音：“麻烦帮一下，我卡住了。”
青面妖把手按进骷髅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往上提，骷髅的两臂露出土层，白骨手借地面助力往上撑，整具白骨破土而出。骨骼分明，没有半点衣物遮挡，就这么赤裸裸出现在若离面前。由于听到刚才骷髅的声音，若离分辨出此人是男人，立刻双手挡住眼睛，小声默念“失礼失礼”。
骷髅转身向青面妖鞠躬道谢，拔下自己一根指骨送给青面妖：“这是在下的谢礼，希望您能收下。”
青面妖拿过指骨，微微点头。
若离从指缝目睹一切，感觉鬼界的妖兽其实也挺和善的。
失礼完的若离放下手，观察这具阴森森的白骨。他的胸前有刀刃刺穿留下的痕迹，而且这把刀无比尖锐，一下便可刺穿人的胸骨，一招致命，没有给人余下半点喘息的机会。
好歹毒啊的人，敢如此痛下杀手。
骷髅前方也出现鬼火，两束鬼火合在一起形成更大的鬼火团，骷髅人也自然与两妖结伴一起前往领主的府邸。一路上鲶鱼妖都很热情地跟骷髅人搭话，骷髅人很礼貌地接下所有话题，青面妖只听不作回应。若离心底有点郁闷，鲶鱼妖对人类一脸厌恶，对鬼怪反倒如此热情，区别对待让若离对人鬼世仇的界定更为明确。
鬼火越燃越烈，火焰炸开成花，消失在众人面前。
若离视线豁然开朗，地面铺满红毯，一栋金碧辉煌的高楼矗立眼前，直插云天，高不可测。许多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而来，都向高楼汇聚。有长着个猪头的兽妖，有长着犄角在天上飞的鸟，有三个头的四肢兽，还有一些像刚才破土而出的白骷髅人，他们混杂在一群妖兽里，若离观察到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胸骨都有被刺穿。
步入高楼，妖群挨得很紧密，冗长的走廊都铺着红如枫叶般的毛毯，两边墙壁挂上图画，寒冬雪夜图、仲春山林图、原野村庄图和素衣女子……图画得栩栩如生，一下抓住了若离的目光，使她忽略了周遭吵闹的环境。牧领主很有艺术修养，若离给出一个肯定的赞许。
这条走廊看不到尽头，明明是往上的高楼，却在一楼走了如此久，两侧烛光若隐若现，妖怪嘈杂的声音刺激着若离的耳膜，四周经过的小妖往若离身上瞧了又瞧，再与同伴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若离一路上被几百个目光盯得打了个冷颤。
若离右手碰上个黏稠稠的东西，她顺着手一看，一只赤黑色，披着鳞甲的魑祟正舔着她的手背。捆仙网只是束缚若离的灵力，但魑祟的舌头可以穿过网格。若离“啊”的叫了一声，往另一边躲开。鲶鱼妖见状，怒不可遏：“魑祟，快走开，这是给领主的贡品，你可别玷污了。”魑祟沾点小便宜不成，撇过头，灰溜溜地走到另一边，若离这才松口气。
“人类，你不知道你的血多少妖怪觊觎，你可小心点。”鲶鱼妖提醒道。
若离笑笑不答，自己宛如任人宰割的羔羊，躺在砧板上的鱼肉，身居虎穴，哪都是妖怪，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小心的。
妖群向殿堂中心涌去，越往里面，众妖的讨论声愈发平息。若离也随妖群停下脚步，往前方望去，一条纵队排的整整齐齐，两妖就拽进捆仙网的绳，把她拉到队伍里面。越到最后关头，若离就越紧张，身体不由得抖动，但脸色强装镇定。
鲶鱼妖站在她前面，没有回头，小声道：“人类，待会你就跪在地上，领主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听到了吗？”
若离神魂早已飞到太虚幻境，脸色惨白地低头看地。鲶鱼妖见得不到回应，回头又看到若离病得发白的脸色，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臂，呼唤：“喂，人类，你没事吧，别死了呀。”
若离回过神，摇摇手，有气无力回答：“没死。”可她心里暗道：但是快要死了。
队伍走走停停，终于，若离也看到大堂的景象。
殿堂上挂满八角宫灯，一帘红幕从高空遮挡住后面的身影，隐约可见此鬼端正地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披着的斗篷落在地面，身材高大魁梧，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
红幕前，一条妖娆妩媚的蛇妖立在上面，锥子脸，脸上印刻着红色的纹路，从眼角蔓延到侧脸，眉眼间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片片蛇鳞色泽鲜亮。若离被这美人所吸引住了目光。
殿堂阶梯之下，站着一只肥胖硕大的鬼，影子是虚的，没有实体。鬼诚恳道：“领主，此乃人界的金币，价值无数，恳请笑纳。”
蛇妖吐出十五尺长的舌头，将一枚金币卷起，递到红帘前。
须臾，帘后之人扑哧笑出了声，这笑声不是高兴，更多的是怒意。“你去人界偷金子，却拿银子骗我，你以为我分辨不出来吗？”他的语气薄凉，让人生出几分畏惧。
帘后之人手轻轻一抬，罡风四起，槅门隐隐震动，如乌云压城的杀意让在场妖魔鬼怪头皮发麻。一阵风吹过满箱的金子，金粉吹散，金子立刻变成了银子。
这只鬼瞳孔地震，双膝跪倒在地，声声泣血：“领主饶命啊，小的知错了。”
“错在哪？”鬼领主的声音不容置疑，冷得如把霜刃刺入人心。
这只鬼磕磕绊绊地道：“我不该欺骗领主大人，领主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领主仰起头，欣赏着左手，说出的话却让众妖神魂发麻，“放过你，天真！”
他五指合拢，一道无形的力量钳制住鬼的喉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出悲惨的怒吼，虚影由下到上灰飞烟灭，直至声音完全消失，殿堂又归于死寂。
众妖不敢大意，有了鲜活的例子，没一个再敢敷衍了事，全都哑口无言。
若离心道：这是生辰，还是忌日？
仿佛刚才啥事未发生，蛇妖面无表情继续吩咐：“下一个。”
捆仙网往前一扯，若离踉跄了几步，才看到眼前已经没有别的妖怪了，这个下一个就是自己。
鲶鱼妖收回捆仙网，脱离束缚的若离感到浑身轻松，但眼前这位领主却让她心忽地一提，强大的压迫感笼罩着，火辣辣的灼烧感覆上着她每一寸肌肤。她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多向前一厘米就直接被妖风得神形俱灭。
若离听从鲶鱼妖的指令，双膝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直视红帘后的人。
鲶鱼妖站在她的旁边，谨慎地道：“领主，这是我们在领域内发现的人类，是个有元婴修为的修士，身上还携带一把绝世好剑，但好像是失忆了，想不清任何事物，此女子任凭领主处置。”
若离心跳声愈发剧烈，如敲击的锣鼓不断击打心脏。她内心想：快放我一条生路，小女子贱命一条，不该如此啊。
领主也似乎听不到她内心万马奔腾的哀求，保持沉默。
蛇妖张开嘴，吐出她的舌头，伸向若离腰间的宝剑，但快到碰到断念剑时，又转变方向，贴在若离的脸颊上。柔软湿润的触感让若离生出一层鸡皮疙瘩，她耸起肩膀，头始终低下。
舌头又缓缓移动到她的下巴，硬生生地抬起她的头。若离抬头一瞬间看向红帘后的人，又迅速撇开视线，内心乞求：才高胆大、英俊潇洒的领主，小女子长得奇丑无比，只会玷污领主大人的眼睛，千万别收下我，也别杀我，只求放过我。
内心百般乞求，结果却事与愿违。
领主歪着头，手撑住下巴，疑似调戏的语调道：“我收下了。”
若离：“……”蛇妖收回舌头，若离直接站起身，不知何来的勇气怂恿她大喊：“小女子只是个废物，不会扫地洗碗，不会侍奉领主，不会运转灵力，而且还失忆了，脑子坏了，帮不到领主任何忙。”
“哈哈哈哈。”红帘后发出明亮清脆的笑声，“无需你当我的侍从，只要你四肢健全，会说话就可以了。”领主摇摇手，语气正经道：“送入内室。”
“……”若离猜测此鬼正邪魅一笑。
如此心狠手辣、肆意妄为的好色之徒！
若离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两只妖怪封住嘴巴，蒙上眼睛，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