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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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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三颗心
>郭国正的心脏移植手术持续了十一个小时。
>当手术灯熄灭时,邱莹莹几乎瘫软在地。
>“成功了,”主刀医生疲惫地宣布,“但排异反应是最大考验。”
>邱莹莹握住郭国正冰冷的手,在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守到深夜。
>凌晨三点,他突然睁开眼,目光陌生地扫过病房。
>“尹夏?”他沙哑地吐出这个名字。
>邱莹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颤抖着拿出那幅画着三颗心的素描。
>“看着我,”她将画纸举到他眼前,“这颗心现在属于你,这颗心永远属于尹夏。”
>她的指尖用力点着画纸中央的第三颗心。
>“而这颗心——它只为你跳动。”
>心电监护仪的节奏骤然紊乱,郭国正的手指猛地蜷缩。
>就在警报即将响起时,他反手死死攥住了邱莹莹的手腕。
>“莹莹...”他眼中迷雾散开,声音哽咽,“我梦见他对我说...任务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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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死死盯了邱莹莹整整十一个小时。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早已渗透进她的骨髓,冰冷的长椅硌得她浑身酸痛,可她不敢挪动分毫,仿佛只要离开一步,那扇门里微弱的希望就会熄灭。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种酷刑,她只能死死攥着口袋里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画纸——那幅画着三颗心的素描,指尖反复描摹着纸页粗糙的边缘,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尹雪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握着她的手,那力道时紧时松,传递着同样焦灼的无声支持。
尹教授夫妇坐在斜对面的长椅上。尹教授的头微微低着,花白的头发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他交叠的双手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尹夫人则靠着椅背,眼睛直直地望着手术室的门,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这十一个小时里,他们几乎没有交谈,只有沉重的寂静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邱莹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他们,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不解、一丝微弱的怜悯。她知道他们同样在承受煎熬,但这煎熬的源头,却带着冰冷的隔阂。
时间失去了意义。邱莹莹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漂浮。她仿佛又看见了尹夏在雨中拍打车窗的脸,焦急而苍白;看见了郭国正躺在天台上,心跳微弱,痛苦地蜷缩;又看见了他递给她那杯热可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画面混乱地交织,最后都汇聚到手术室那扇隔绝生死的门。
终于,在邱莹莹感觉自己的神经即将绷断的前一刻,那盏吞噬了十一个小时的红灯,倏地熄灭了。
死寂被打破。
邱莹莹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动作太快,眼前瞬间黑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尹雪迅速扶住她的手臂。尹教授夫妇也同时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
手术室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先走出来的是几位疲惫的助手护士。最后,主刀的李医生走了出来,深绿色的手术帽和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眼袋深重的眼睛。他抬手摘掉口罩,动作缓慢得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露出下面同样写满倦容的脸。
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身上,空气凝固了。
李医生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疲惫地扫过,最终落在邱莹莹脸上。他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长气,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手术…完成了。过程…很复杂,时间拖得太久,但…”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心脏成功移植,吻合良好,目前…机械循环辅助撤掉了,靠他自己的心脏…在跳。”
“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从邱莹莹喉咙里逸出,紧接着是双腿无法支撑的瘫软。尹雪死死架住她,才没让她直接滑倒在地。巨大的、灭顶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十一个小时的紧绷在这一刻决堤,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悲恸,是劫后余生般的空白和瘫软。
尹教授的身体也晃了晃,尹夫人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然而,李医生眼中的凝重并未散去。他看着邱莹莹,那眼神带着医者的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但是,”他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刚刚泛起涟漪的水面,“成功移植只是第一步。最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排异反应。这是移植术后最凶险的敌人。他的身体必须接受这颗陌生的心脏,而心脏也必须适应他。未来24到72小时,是急性排异反应最可能发生、也最致命的窗口期。还有感染关、多器官功能恢复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邱莹莹苍白如纸的脸和不断滚落的泪珠,声音放低了些:“他现在会被送到心胸外科的重症监护室(ICU)。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还处于深度麻醉状态,需要时间恢复。你们…只能短暂探视,而且必须严格遵守无菌隔离规定。他的免疫系统现在极其脆弱,任何一点外来的病菌都可能是致命的。”
邱莹莹用力地点头,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只要能看见他,只要能确认他还活着,再严苛的条件她都接受。
在护士的严格指引下,邱莹莹和尹雪穿上了一次性隔离衣、帽子和鞋套,戴上口罩和手套,经过重重消毒程序,才被允许进入那间弥漫着消毒水、仪器运转声和各种管道气息的ICU病房。
郭国正躺在病床中央,身上连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管线:手臂上扎着静脉输液和动脉测压,胸口贴着心电监护导联片,鼻腔插着氧气管,气管插管连接着呼吸机,发出规律而单调的送气声。他的脸色是一种没有生气的灰白,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只有胸膛在呼吸机的作用下微弱地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波形起伏跳跃,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此刻听在邱莹莹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像一件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
邱莹莹在护士指定的位置停下,隔着一定的距离,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尹雪站在她身后半步,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尹教授夫妇则留在病房外的观察窗后,透过厚厚的玻璃沉默地看着。
“国正…”邱莹莹的声音隔着口罩,轻得像一声叹息,瞬间被病房里仪器的声音吞没。
探视时间极其短暂。护士轻声提醒后,邱莹莹依依不舍地被带离了病房。她拒绝了尹雪让她回去休息的建议,固执地守在ICU门外冰冷的等候区。尹雪拗不过她,只能默默陪在一旁。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隐约嗡鸣中一点点爬行。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邱莹莹蜷缩在硬塑料椅子上,素描本摊在膝头,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移动。她画下他插满管线的样子,画下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绿色轨迹,画下自己此刻空茫而焦灼的心。尹雪中途离开去买了些食物和水,邱莹莹只是机械地喝了几口水,食物摆在旁边,纹丝未动。
午夜过后,尹雪支撑不住,靠在邱莹莹肩头睡着了。尹教授夫妇不知何时离开了。整个等候区只剩下邱莹莹一人清醒着,像一座孤独的灯塔,固执地守望着风暴中的孤舟。
凌晨三点。
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语和仪器运转的微弱声音。
邱莹莹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挣扎。突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ICU内部呼叫系统的通知——允许家属进入探视(通常意味着有情况变化)。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清醒,几乎是踉跄着冲向ICU入口,快速穿戴好隔离装备。
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郭国正依然静静地躺着,呼吸机还在工作。邱莹屏住呼吸走近,轻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维系生命的管线,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上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冰冷而无力。
她就这样握着他冰冷的手,目光流连在他紧闭的双眼、灰白的脸颊、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落在那稳定跳动的绿色心电波形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是唯一的刻度。恐惧、疲惫、后怕、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在她心中翻搅。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两人交握的手,汲取着那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温度。
“国正…”她无声地呼唤,“一定要挺过去…”
就在这时。
她掌心里那只冰冷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邱莹莹猛地抬起头。
郭国正的眼皮,在轻微地颤动。长长的睫毛像濒死蝴蝶的翅膀,微弱而艰难地挣扎着。
邱莹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她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几秒钟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没有焦距地扫过刺眼的顶灯,扫过周围冰冷的仪器,最后,那空洞的目光,迟缓地、毫无情绪地落在了邱莹莹的脸上。
邱莹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狂喜几乎冲破胸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期待:“国正?是我,莹莹!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郭国正的目光依旧茫然地停留在她脸上,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影子。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干裂的唇瓣摩擦着,喉咙里发出嘶哑模糊的气音。
邱莹莹的心跳如擂鼓,凑得更近,几乎屏住了呼吸去捕捉那细微的声音。
然后,她清晰地听到了两个模糊、干涩,却如同冰锥般刺穿她所有喜悦的音节:
“……尹……夏……?”
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邱莹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握着郭国正的手猛地一松,冰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心脏都似乎被冻僵了。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刚刚燃起的、脆弱的希望。
排异?脑损伤?还是…那颗属于尹夏的心脏,真的在疯狂地呼喊旧主?李医生的话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排异反应不仅攻击器官,有时也会影响神经系统…产生认知混乱…”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郭国正依旧茫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那个名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
不!不能就这样失去他!不能让他迷失在混乱的记忆里!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的绝望。邱莹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身体的颤抖和冰冷。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自己宽大的隔离衣口袋,指尖触到了那个熟悉的、硬质的边角——她的素描本。
她粗暴地将素描本从口袋里拽出来,因为用力过猛,本子差点脱手。她不管不顾地翻找着,纸张发出哗啦啦的急促声响,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终于,她翻到了那一页——那幅画着三颗心的素描。
三颗心,线条简单却充满力量。
她颤抖着,将那张纸高高举起,几乎要戳到郭国正涣散的眼前。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用力而尖锐、撕裂,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砸出来:
“看着我!郭国正!看着我!” 她的手指重重地戳在画纸上那颗最饱满、似乎带着蓬勃力量的心脏上,指甲几乎要划破纸面,“这颗心!现在——它属于你!它在你胸膛里跳!是你的!”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指尖迅速移开,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狠狠地点在旁边那颗线条柔和、仿佛带着旧日温度的心脏上:“这颗心!它永远属于尹夏!谁也改变不了!但那是过去!”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最后,她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带着她全部的灵魂和爱意,重重地、几乎要穿透纸背地,点在了画纸正中央,那颗被细细红线温柔缠绕、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的第三颗心上。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喑哑,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炽热情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浸透了血泪:
“而这颗心——”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郭国正茫然的双眼,泪水汹涌而下,声音破碎却无比清晰,“它只为你跳动!郭国正!只为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笼罩了病房。只有呼吸机单调的送气声和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滴…滴…”声在回响。
郭国正涣散的目光,仿佛被那画纸上用力点下的指尖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定住了。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艰难地凝聚。
然而,下一秒!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原本平稳起伏的绿色曲线,陡然剧烈地扭曲、跳跃起来!尖锐、刺耳、象征着生命危机的警报声如同厉鬼的尖啸,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滴——滴——滴——!!!”
红灯疯狂闪烁!
邱莹莹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惊恐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生命的曲线乱成一团麻!
“不——!” 一声绝望的悲鸣卡在她的喉咙里。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警报声中,就在邱莹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刹那——
那只被她松开、冰冷地垂在床边的手,那只属于郭国正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五根冰冷的手指,如同钢钳般猛地反手向上,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凶狠,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邱莹莹还停留在画纸上方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她的腕骨生疼!
邱莹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惊骇地低下头。
病床上,郭国正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那里面不再有丝毫茫然和陌生!
那里翻涌着惊涛骇浪!痛苦、挣扎、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过!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邱莹莹泪流满面的脸,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的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喘息。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剧烈地颤抖着。
在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和疯狂闪烁的红光中,在邱莹莹惊骇欲绝的目光里,郭国正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蠕动着。
一个名字,带着无尽的痛苦、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破碎地、哽咽地,终于冲破了束缚:
“莹……莹……”
紧接着,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又带着一种洞穿迷雾般的清晰和震撼:
“……我……我梦见……他……”
他的眼神穿过邱莹莹,望向一片虚无,却又无比专注。
“……他对我说……”
郭国正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终结:
“……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