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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四章|第三十四节|东宫问罪 ...

  •   第十四章|第三十四节|东宫问罪

      承炎殿前的铜鼓自卯时初响,鼓面积霜,鼓皮绷得像冬夜上紧的弦。

      守鼓军士抬臂一下一下击落,声浪穿过丹墀,攀上金砖,直撞入殿。

      三十三响方歇,晨雾被这一连串的轰鸣拍薄了边,像被人用冷刀切开的白絮,低低浮在御道两旁。

      凤元焱端坐御座,龙袍鎏金纹理在烛影与天光的交错里时暗时明,似将堕非堕的星。

      龙案前玉珏横陈,边角温润,却映出一线冷光;那光歪歪斜斜,恰落在殿心,像将人心也斜成了两半。

      百官分左右两列,文臣冠带齐整,武将甲片掩在朝服下,仍难掩那股金铁之气。

      每个人的呼吸都很轻,却又不自觉同步:吸——停——吐。像是这座殿宇替他们下了节拍。

      内侍急步入殿,手捧急报,跪时膝头在金砖上磕出极轻的一声。

      他抬眼不敢看皇帝,只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声音发干:「启、启奏万岁——黑林夜半失守,再退三里。靖宁、昭武二营伤亡一百四十二名,失踪五十七名。

      裂谷妖焰自谷心上涌,水阵不效,土障成焦。边军校尉呈请——请——」他「请」字第二下未出口,殿角铜炉忽然喷出一缕偏斜的烟,像被看不见的风打了一下,香线歪去,将香灰抖成一粒一粒星。

      御史台首座出班,衣袍敷黑,佩印微响,叩首如击石:「臣等合章弹劾——黑林三月失利,昨夜再溃,责在东宫!太子临军失律,徙营迟疑,撤换偏将不及,致前线军心涣散。国本危殆,请陛下下廷讯,开议废之案!」

      这句「议废」两字落地,像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殿中温度仿佛瞬间低了一寸。

      文官有附和者,袖中摺子相击,发出细碎的纸声;也有沉默者,目光滑过东阶下的青年一眼又避开,像不敢让对视成为立场。

      武将列里有人动了动脚尖,靴底的铁钉在砖面上擦出一星擦声,旋即又止,像忍住的怒。

      凤辰昀立在丹阶之下,朝服深青,衣带在胸前横成一条冷线。

      他一夜未眠,黑林的湿寒依旧贴在骨缝里,指节握剑太久留下一圈圈白痕,袖口压住,看不出。

      他没有抬头,只顺着御史的每一个字,将昨夜的时间往回推:亥初,裂谷边缘有低鸣;亥末,火脉起伏似脉搏;子初,西风改北,水阵失效;子末,昭武偏将伤,靖宁营自裁后阵。每一个刻点都像被刀戳在心口,他知道,这些刻点会变成对他不利的条目,被一条条抄进问德堂的律例栏。

      御史的声音还在:「黑林之守,非一兵之勇,乃统摄之责。太子身为储君,既不能断,亦不能裁,请陛下明示——社稷不可以试!」「不可以试」四字更像钉子,把殿内许多尚在摇摆的心一钉钉在了墙上。

      凤元焱手指在龙案下沿轻叩。

      那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绪起伏时,用极微的动作把自己压回去。玉珏被他的指腹擦过,发出一声极低的嗡,像从极深井底传上来的水音。

      他的目光越过百官飘向殿门外。晨光已破,天色却不澄,云压得低,远处碧瓦像被一层冷霜覆着。

      他忽而想起昨夜传来的第一道急脚音,太监跌跌撞撞闯进内殿,喊「黑林火起」。

      那一瞬,他心里其实是痛的——可他不能露。皇帝若露,朝堂就乱。乱了,黑林更守不住。

      兵部尚书出班,鬓角已白三分,拱手低声:「昨夜黑林之变,臣不敢妄论妖焰之由。然太子确曾断后,斩首两级,此为诸营所见。至于徙营迟疑半刻——半刻于军阵固重,然昨夜谷心异象,非寻常兵事可比。臣请——」他还未说完,御史台次座冷声截入:「尚书此言,是要替太子立功?‘异象’二字,自古为庸将遮羞之词!」

      言官们的眼眶一亮,像闻腥的鱼;禁卫们的手却悄悄落在腰侧刀柄上,指尖扣着刀鞘的铁环,微微发白。

      殿外风由东南改北,吹过丹陛,将御道两侧的旌幡吹得斜斜。旗影透过门枋投在檐下,一下一下摇,像在默不作声地摇头。

      有人提了血名册进来。是两个边军出身的年轻校尉,盔甲卸了,内衬还带着泥腥,脸颊上新结的血痂像断裂的线。

      二人齐齐跪下,为首者声音哑得厉害:「昨夜太子殿下确至前阵。谷心焰脉突起,水退成泥,殿下令昭武退二,靖宁断后。我等亲眼见殿下斩妖将于火脊之上……」

      御史台首座一摆袖:「军士可怜,惜其血;然国有国法,功不可掩过。若一人之勇可以抵天下之律,则社稷之理将自此颠倒。请陛下,开议废!」

      「开议废」三字这次被他咬得更重,像一块铅,咚地坠入殿心。

      有人不自觉抬眼去看皇帝的睫毛是否动了一下,去看太子的肩是否颤了一下,又很快把眼神缩回袖底,怕被谁捕捉。

      凤辰昀终于抬眼。他的眼睛极黑,黑得像夜潮退尽后剩下的石,没有光,却沉。

      他视线先从御史群身上一扫而过,又停在龙案前那块玉珏上——那是父皇年轻时亲自从先帝手里接过的器物。

      少年时的他总以为玉是暖的,如今他知道,玉也会冷,冷得像被放在冬夜窗槛上,连指尖都会被冻出白痕。

      他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声比殿中的一切都大:砰——砰——砰。每一次都把昨夜的一幕画得更清:裂谷边缘,泥脉鼓动;火从地心翻起,像有什么在地下呼吸。

      那不是寻常妖焰的蔓延,那是脉搏,是沉睡的兽抬了抬胸腔。他曾想过回京再奏此异,可如今,这些话一出口,便会成为「托辞」。

      凤元焱终于开口:「太子。」两字不高,却像放下一柄秤。全殿的气息都被这两字牵住,微微向一边倾。

      就在这一刹,二皇子凤渊霆的影,从武将列末端移动了一寸。他尚未出班,却已把衣角理得极平,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细剑,先把剑脊上的灰擦净。

      有人用眼角余光看他,心里冷冷一笑:今日这出,该他上场了。

      凤辰昀收回视线,将手在袖中握了握。

      指节发出极轻的「咯」一声,像冰上细裂。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记在竹简上,成为他将来的罪或是他的雪。

      他也知道,黑林不是最后一场战,朝堂才是。

      外面风更冷,像从北边黑林一路吹到殿里,把每人的衣角都吹出了同一种颤。

      铜鼓不再响,却像还在每个人的心里回声。

      第三十三下的余震,至今未散。

      殿角铜铃在无风处忽地叮的一声,细得几不可闻,却像替整个朝堂宣了一句看不见的判词:今日,不是问罪的终点,而是倾斜的起点。

      「太子,自陈。」凤元焱的声音落下,丹墀上的目光齐齐转向东阶。

      凤辰昀胸口微沉,却没有迟疑。

      他从阶前缓缓上前三步,足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落在众臣心口,沉得人屏住气。

      他屈身稽首,声音压得极稳:「儿臣在黑林之败,责无所逃。徙营迟疑半刻,实因不忍弃民村于焰线之外,此乃私心,错在心软。然昨夜之火,并非常焰。地底似有脉搏,焰光自谷心逆涌,连水阵皆枯,土障皆焦。臣虽亲斩妖首两级,却仍难压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十四章|第三十四节|东宫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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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焚界之歌》持续连载中,每晚更新。 三界乱焰,宿命将启——昭芸与墨渊的故事,请妳一定要看到最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