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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四章|第三十五节|两立为公 ...

  •   第十四章|第三十五节|两立为公

      殿中一片寂寥,只有铜炉香烟在空气里盘旋。

      他的话声不疾不徐,没有辩白的急躁,却在每个字里都落了重量。

      几位年长大臣眉宇间微动,像被这股沉稳压服。

      然而御史台首座立刻冷笑,声音带着薄刃:「太子此言,竟要将社稷之失归于天变?若世事都可推于天意,则兵家何用,将帅何为?此乃庸辞!」

      群臣间响起一片附和。有人低低道:「庸辞掩过,不足以信。」有人干脆拱手:「国本不容试,东宫若不能定军心,何以定天下?」还有人摇头叹息,声音压得极轻,却故意让邻侧听见:「皇朝自立以来,未闻以天象为辩。若此开例,后世谁复肯战?」

      凤辰昀却未抬眼,只深深一揖:「儿臣不敢推责于天。昨夜所见,确非常理。若朝廷认为儿臣不堪承储君之任,儿臣愿受廷讯,愿受削夺。但有一事,必须明言:北路粮草不得再走魏陵道。那里地势低陷,一旦焰线再逼,数百车粮将尽成引火之薪。此事,容不得误。」

      话音落下,殿中空气一震。

      谁也没料到,他在此等局势下,仍要先提军务。这举动既似负责,又似强硬。

      兵部尚书忍不住拱手附声:「臣昨夜阅报,亦有此忧。太子之言,非虚。」

      御史群却冷声截断:「边务自有兵部议之,岂容东宫藉此立功?殿下之责,尚未清算!」

      凤辰昀抬眼,那一瞬,他的目光如孤刃出鞘,寒意直逼。

      声音却依旧平静:「儿臣并非立功,只愿军士不再白死。昨夜死于焰下的,不止将士,还有随营百姓。他们名字或不记录于史,却在儿臣眼里一样重。若此心被斥为庸,儿臣愿受此庸名。」

      这句话落下,满殿死寂。几名武将心口微震,手指不自觉握紧。有人低声咳嗽掩饰眼底的触动。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迟疑出班,声音颤着:「臣……臣愿证,黑林所需粮草调拨日久未决,延宕一月,非独东宫之责。」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喝斥:「尚书欲卸己罪,偏为太子开脱?」户部尚书满头冷汗,俯首不语,殿中又是一阵骚动。

      御史台次座冷声追击:「太子以私心乱军纪,便是大过!若今日姑息,来日将以何惩天下?请陛下速定——议废,不可再迟!」

      「议废」二字再次响起,像在殿心钉下一根钉子,逼得人呼吸困难。

      凤辰昀听着「庸辞」「议废」这些字在殿中不断回响,胸口似在隐隐灼痛。他心底冷声对自己说:若此即庸,那便以庸心担之;若此即废,那便以废名守之。

      他明白,历史从不为孤身之人留情,但若他不在此刻开口,黑林便再无人提起粮草、再无人顾念百姓。

      凤元焱的手掌在龙案下暗暗攥紧。

      他的心并非无波。

      昨夜急报传来时,他想起自己年少披甲,守过的第一场雪夜战——那时也有无名百姓死于焰口。

      若是换了自己站在黑林,他是否能比辰昀更快?他没有答案。

      然而,他是皇帝。皇帝不能有迟疑。

      他将目光移向百官,语气仍旧沉稳:「太子之过,既不可讳,亦不可夸。

      廷讯三日后开于问德堂,诸证同列,功过自有评断。于此之前,朕不许再有妖女与庸辞之言传于市。若有,罪以谤讪国本。」

      这一声落下,御史群脸色微变,却不得不齐声叩首:「臣等遵旨。」

      太子凤辰昀再度深揖:「儿臣领旨。」声音冷静,却在衣袖内的指节处暗暗发白。他明白,这一场廷讯,将是孤刃迎风。他要用自己的血,证清白,亦可能葬身于此。

      殿外的北风呼啸,吹得旌幡猎猎作响,像在替这场未来的审讯奏起序曲。

      沉寂像一张拉满的弓,丝弦在空气里颤。

      就在众人屏息之际,一双靴声自武将列缓缓而来,不急不徐,却带出金铁相击的清脆。

      二皇子凤渊霆出班,衣袍素净,腰间玉佩随步而鸣;未跪之前,他先按佩一揖,抬眼恭敬而明澈:「儿臣,有一请。」

      满殿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像潮水瞬间回涌。

      有人在袖中把摺子捏紧了一分,有人不动声色把身形往他这边微微一偏——朝风往哪里吹,老臣们的骨节最先知晓。

      凤渊霆俯身到底,额触金砖,声音沉稳而清亮:「黑林之变,儿臣不敢妄论曲直。但边备不可再迟。请父皇准儿臣领北路行军都督之衔,统右麒营并靖宁残卒,即日北上——三日内整肃军伍,七日内重筑火障;责成沿线州县转运,粮道改由陵河高脊;并请司天监设测脉台于裂谷三处,以防异焰再起。太子殿下承国本,宜留京自处,候问德堂廷讯,以示国法不枉,军心不散。」

      一句一句,先以「不妄论」示谦,再以「不可再迟」示急,随即自请其任、立期程、提路线、点司天监,最后以「留京自处」四字,把太子按在承炎殿下。

      殿中老练的听客都听出门道:他避了「议废」的尖锋,却把兵权的门阖在自己身后。

      御史台首座几乎同时出班,长袖一展:「二殿下言之有物!黑林连失三月,东宫统辖北路,今若不立新帅,何以号令?」声起处,言官们像被点了穴,次第呼应:「边务重于泰山,不可再议而不决!」——他们不说「废」,却把「立」喊得震天。

      兵部尚书皱眉,拱手而进:「北路行军都督,自祖制以来,节制归东宫。今若轻移,恐致军心疑怠。」他说到「祖制」二字特别重,殿中几名老臣的眼皮随之抖了一抖——朝廷最讲究的,正是这个。

      礼部尚书扶髯沉声:「国有常宪,权有常属。临阵换帅,古来非无,但须慎。且黑林之败,究竟是军令失得,抑或异焰非常,未有明辨之前,‘轻移’二字,臣亦不敢苟同。」

      御史台次座冷笑半步:「慎之又慎,便是拖字。黑林前线,岂容再拖?太子殿下既自请廷讯,朝廷岂可两头皆护?今立新帅,非夺权也,为时务耳!」

      户部尚书额上已渗汗,仍硬着头皮出列:「黑林粮饷一月前确有延宕,责在户部,臣不讳。然行军都督更易,涉权属之转移,非一朝一夕可成。若沿线郡县见兵权两属,恐生犹豫。」

      工部侍郎也踏前一步,摊开图卷:「裂谷地势,陵河高脊可行;但重筑火障须取云矾石与青砖土,运距远,七日成障——难,非不可,但需全线动员。二殿下所请,若要如期,必下急诏,开两府官库与民坊窑场,否则纸上谈兵。」

      这一进一退,反倒把凤渊霆的请命衬得更像「务实」。他立刻躬身道:「儿臣所请,正为速决。

      工部之言,儿臣尽纳;若得旨,儿臣即刻赴北门校点,当日出城,不占京中一粒粮、一匹甲。沿线所需,皆以军令自筹,若有扰民,儿臣愿以军法自裁。」
      一句「自裁」,殿中又是一震。言官们眼里光更亮了:既愿担责,又敢用军法,这姿态,最能取信于众。

      凤辰昀静静看着弟弟。

      那一刻,他几乎能看见凤渊霆心底那把尺:每一个字、每一个弧度、每一次呼吸,都量过、掂过、算过。

      他把自己摆在救火的人位上,把我摆在等审的人位上;他不说议废,却让朝堂自己说。

      凤辰昀垂了垂眼,袖中指节紧扣,骨节在布料下发出极轻的「咯」声。

      武将列中,有人终于撑不住,重重跪下:「臣愿请命,副二殿下行!」另一人跟着叩首:「臣亦愿往!」跪声在金砖上连成一串,像雨点落瓦。

      这时,一位白须老臣一拐一拐出班,甲退多年的膝盖在砖上碰得响。他是昔年镇北大将,威名犹在。

      老将伏地,低声如铁:「臣记得二十年前,黑林亦起异焰,当时先皇命今上亲征。异焰之势,非兵法可度,然军心须有人镇。太子昨夜断后,臣不敢忘;二殿下此时请帅,国之幸也。臣请陛下:立新帅以安前线,立廷讯以明功过。两立,方为公。」

      「两立」二字像锤子一般敲在殿心,给了摇摆者一条最体面的梯子。

      原本按剑的手松了些,原本踌躇的眼神也定了线。

      司天监的年青监丞捧着一方紫纸,战战兢兢上前:「监署夜分占盘,黑林天象确有地脉鼓息之异。臣不敢妄断其解,但愿往前线设台测脉。」这一声把「异焰非常」从流言拉进了公堂——不是太子的个人托辞,而是官署的观测。

      御史首座眉心一皱,却转瞬换回沉稳:「天象之说,可参,不可凭。军令之失,可议,不可弃。请陛下先决行军之帅!」他不再缠着「议废」,却把「先决」两字咬得很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十四章|第三十五节|两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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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焚界之歌》持续连载中,每晚更新。 三界乱焰,宿命将启——昭芸与墨渊的故事,请妳一定要看到最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