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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五章|第三十六节|焰梦初兆 ...

  •   第十五章|第三十六节|焰梦初兆

      夜沉得像一面被火灼过的铁幕,把整座王城都闷在里面。

      血焰妖域的宫阙层层叠叠,一重比一重更深,从外廷的大火檐一路沉到内廷最静的心脏。

      那里,铜铸的焰兽伏在阙阶两侧,兽眸里永不熄灭的流焰在无声呼吸,像是脉搏,沉稳又古老。

      最深处的一座寝殿仍亮着光——焰云殿,灵裔派嫡长子寂墨渊的居所。

      焰云殿并不以外放的奢华取胜。

      四壁以玄焰云石砌就,石色如夜,内里却藏着一层细若鳞纹的金焰暗理,灯光一动,纹理便如熔金在缓慢流动。

      殿顶垂九盏赤金铜灯,灯心燃的是长明灵焰,火色偏冷,像月下之火,令一切轮廓都显得更清。

      寝榻位于殿心,以墨金雕骨为框,四角各束一缕锁焰银链,象征锁护与自律。

      榻上铺着白鹤羽与黑麟皮缝制的厚褥——两色相背而合,正是他混血之身的外化:白鹤灵族之清,玄火麒麟之烈。

      四角铜炉静吐暗香,那是白璃亲手调配的镇魂香,平日能把少年心头的燥焰轻轻按住。

      殿门外,灵裔侍卫轮值而立,甲面无声,唯有腰佩的焰纹偶尔一闪,如同远雷在云层里翻身。

      所有仪制都在位,所有守卫都在位,只是今夜的空气像被谁摘走了一枚钉,整宫的声息都一寸寸下沉,沉到焰云殿里,沉到那张素白的枕上。

      墨渊横卧榻上,乌发散落,眉心一点细微的痕光忽隐忽现。

      他的呼吸原本极稳——自幼修习控息之术,连梦里也不易乱。

      可今夜,那道被他压得极深的焰痕像在暗处被人轻轻叩了一指,没声没响地醒来了。

      最初只是微温,如火塘里将熄的余烬,但下一瞬,温度便拐过一个看不见的弯,仿佛某条被封死的地脉找到了出口,光与热从他的骨缝里一阵阵往外涌。

      他没有惊醒——或许说,他被一股古老而无法抗拒的牵引「安静地拖进去」了。

      拖进一个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天的所在。脚下一无所有,上方是一片被焰光撕碎的黑。

      赤与白两种光在远处对撞,像天道里最不肯低头的两种意志,一次又一次撞出细碎的鸣响,那鸣响不在耳中,而在骨里,在他心口那枚焰痕上。

      火海远端缓缓升起一柄剑。不是新铸的剑,也不是凡铁——它像是被一场漫长战火反覆捶打、反覆折损而留下的残余:断了的脊,缺了的锋,却仍锋芒逼人。

      剑身上有细细的血色纹理,像从某人的心脏一路裂到苍穹。

      那纹理每一次微不可察地跳动,天地便轻轻一颤,火光与冷白便再交一次手,分不清谁占上风。

      墨渊的胸口猛地一紧,像有人用看不见的手,准确地捏住他焰痕上最薄的那根线。

      他擅长把痛吞下,像吞一口冷水,可这一次,痛是从魂识里往外翻,越吞越满,满到喉咙发酸。

      一缕影踏焰而来。她的步伐太轻了,轻到每一步落下,火不会烧到她的衣襟,只会在她脚边像潮水一样退开。

      白衣,长发,眉目清冷而决绝。

      她握着那柄断剑,不见犹疑,只有近乎残忍的宁静。那种宁静不是无情,而是做过无数次割舍之后的最后一次。

      墨渊不知自己为何会在第一眼就明白——那不是为权,不是为名,而是为了断焰,为了在一条燃到末端、再无余路的命上,硬生生砍出一道「停」。

      他想抬手,想把这一剑拦下。

      梦里的人应当可以随心所欲,但他不能。

      他被捆住了,不是被锁链,而是被数不清的细线。那些线从他胸口生出,一根根往外牵,牵到那柄剑,牵到远处冷白的光,牵到他看不见的某个方向。

      线很薄,薄得像雾,可每根都疼,像藏着极小极冷的倒刺,一动就扎入肉里。

      剑落。不是轰然,是极安静的一声「阗」。

      像有人把一座山的影子斩断,真正的山还在,可影子已经不再。

      天地先是空了一息,紧接着便齐齐倒向断口。

      那一倒,便把焰云殿里的一切都牵了一寸——铜灯的焰尖低伏,香烟的线条歪了一缕,连侍卫胸甲里的心跳也不知为何在同一刻错了一拍。

      枕边本该寂静的半片焚界玉,在梦与现的交界上缓缓浮起一线冷光。

      那光不是暖的玉光,而是从北面吹来的寒意——它曾在北域的残焰里裂开,半璧成符,后又被焰痕剑吞入剑心,如今却像被谁唤醒,在魂识深处发出极轻的嗡鸣。

      玉纹一亮,与胸口焰痕对脉相击,一明一灭之间,万千看不见的线齐齐发声:不是断裂时的大响,而是「全部同时变紧」的一瞬细响,细得几乎像雪落在矛尖上,却尖得能把血从最细的毛细孔里逼出来。

      墨渊第一次确切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叫他」。

      那不是谁的名字,也不是哪句话,甚至不是语言。它更像一种方向,一种将他从母族、从宫殿、从他自以为已经安排妥当的人生里,往另一头拖去的方向。
      那方向很冷,带着雨和药香的影子,带着某种异于妖域的清气;可它又烫,烫得像要把他胸口那枚焰痕从内向外翻过来。

      他没有出声。梦里的他也习惯不出声。可不出声不等于不疼。

      他把牙关咬到发酸,咬到一丝血腥味从舌尖漫出,才勉强把那阵要把他膝盖逼到地上的巨浪顶了回去。

      焰云殿外,侍卫换班时的脚步声极轻,轻到几乎不存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嫡长子的第一场焰梦,正在这样的安静里开始了。

      火海没有退去,反而在断剑落下之后变得更深。赤与冷白不再对撞,而是叠在一起,像两层相反的潮同时涌回,将梦中唯一的陆地也吞没。

      墨渊站在那里,却像站在一颗缓慢下沉的心上。每一次沉,他胸口的焰痕便亮一分;每一次亮,那半枚焚界玉便回应一分。

      光与光之间并不和谐,那不是同族的相逢,而像是两段原本被硬生生分开的经脉,在多年之后被迫接回,神经错乱地互相打着暗号,快到难以辨读。

      他开始听见声音。先是一阵细碎的金石摩擦——像有人在磨剑,却比磨剑更冷。

      随后是远远的潮,潮里夹着人声,男人与女人,老者与幼童,哀与怒、誓与歌,混成一片。

      那些声音并不直指他,却绕着他转,像是把他当成某座碑,所有消息都要在他身上擦过一道。

      每一道擦过都留痕,痕迹一多,他便开始看见东西:不是完整的画面,而是一段段被火烧断边的影——他看见母亲白璃的袖,袖口有他小时候抓坏又被她补好的那一针一线。

      看见父亲寂曜立于阙前,背影如山,侧脸却有一瞬的暗影,那暗影里藏着无人得见的疲倦与隐忍。

      看见灵裔的幼徒们在石阶下偷看他练锁焰,眼底有敬,也有不敢靠近的怕。

      又看见另一处,不属于妖域的天光,雨细如丝,落在一枚玉阙的弧上,泛起一圈清白的晕。

      所有影像都在火中,却都不被火烧坏。

      它们像被焰保护,又像被焰围困。墨渊伸手,想把最近的一缕白袖抓住。

      他的手在影里穿过,抓到的却是一截冰冷的链。那链与他枕边的残节一模一样,却更长,更旧,链环上的焰痕是被血养出来的红。

      链的另一端连着断剑的剑环。

      原来牵他的人不是人,是剑;而牵住剑的,不是谁的手,是无数在剑下曾经发过誓、流过血、或者在最后一刻沉默过的命。

      他知道断剑为何要落——因为有一团焰在燃到末端时,若不断,便会把一切都烧尽。可「知道」并不使痛减少半分。

      他甚至开始呼吸不过来。每吸一口气,都像从千百个裂缝里往肺里灌砂。

      那砂不是砂,而是命运被磨碎的粉,冷得像雪,粗得像盐,进去就刮心刮肺。

      白衣影再次现身,这次离他更近。

      她不是凡人,她身上的光不是凡界之光。她的发丝在火里却不焦,反像从火里生长出来。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没有慈、没有怨,连怜惜也没有——只有一种把自己的血填进秤盘也要把秤拉平的决意。

      她没有说话,但墨渊听到了句子:不是从她唇间来的,是从断剑上来的,是从那枚半玉的纹里来的——「焰既燃,天地应。」

      不是命令,更不是宣判。它像是某条古约的残句,残到只剩骨架,却仍能断人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十五章|第三十六节|焰梦初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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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焚界之歌》持续连载中,每晚更新。 三界乱焰,宿命将启——昭芸与墨渊的故事,请妳一定要看到最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