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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的裂痕 ...

  •   筒子楼里那扇总是吱呀作响、永远关不严实的破旧铁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那声音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江临的心上,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他短暂人生里最后一点属于“家”的、苦涩而扭曲的印记。

      江大勇死了。死于一场深夜醉酒后在建筑工地边的失足滚落。消息传来时,筒子楼里甚至没有多少真正的悲伤,更多的是邻居们压低的、带着复杂情绪的议论和一种隐秘的、如释重负的叹息。江临站在逼仄的楼道里,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看着母亲李秀兰在短暂的、近乎茫然的呆滞后,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那哭声里混杂着解脱、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未来的巨大茫然。

      葬礼简陋得近乎潦草。李秀兰翻箱倒柜,也只找出几件江大勇不算太破的旧衣服。没有遗像,最后是江临从一张模糊的、不知何时拍的家庭合影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的头像剪了下来,贴在了一块薄木板上。照片上,年幼的江临被母亲抱着,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僵硬的笑,而那个男人站在旁边,身影高大,面目却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真切。这张剪下来的头像,就成了江大勇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具象。

      灵堂设在筒子楼狭窄的过道里,只有几个不得不来的远房亲戚和邻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李秀兰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江临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黑色旧外套,那是从某个亲戚家临时借来的。他安静地跪在灵前一个破旧的蒲团上,低垂着头,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雨压弯却倔强不肯倒伏的小树。

      没有人注意到他。偶尔有亲戚的目光扫过,带着点怜悯,但更多的是疏离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麻烦的物品。江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落在他微微蜷缩的左腿上——那条腿在父亲死后,仿佛失去了某种紧绷的弦,疼痛虽然依旧顽固地存在,却奇异地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撕扯着他的神经,反而变成了一种沉重的、如影随形的背景音。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更清晰、更刺骨的寒意: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针,扎在他那条残腿上,也扎在他那颗过早尝尽世态炎凉的心上。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跪着,看着火盆里跳跃的、微弱的火苗吞噬着粗糙的黄纸。纸灰打着旋儿向上飘,带着一种呛人的、死亡的气息。火光映在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却点不亮一丝温度。父亲的死亡,对他来说,不是悲伤,更像是一场漫长噩梦的仓促结束。那根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终于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巨大空洞和冰冷的现实,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李秀兰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疲惫的、无意识的啜泣。她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这简陋到可怜的灵堂,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亲戚邻居,最后,目光落在了跪在灵前、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儿子身上。她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里面有痛楚,有愧疚,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江临此刻还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一种被生活逼到绝境后的麻木和一种即将做出的、残酷抉择的预兆。

      丧事草草结束。帮忙的人很快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死寂。筒子楼306室那扇破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目光,也隔绝了最后一点人声。屋内的空气比葬礼时更加凝滞,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令人窒息的死气。

      李秀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背对着江临,肩膀微微耸动。她没有开灯,傍晚昏暗的光线从脏污的窗户透进来,将她佝偻的剪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阿临…” 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江临的心猛地一沉。他抬起头,看向母亲的背影。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妈?” 他小声地回应,声音干涩。

      李秀兰猛地转过身。昏暗中,江临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还有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妈…要走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丝。

      “走?” 江临茫然地重复,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去哪?”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父亲死了,这个“家”虽然如同地狱,但终究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母亲…也要离开?

      “你王叔叔…他…他愿意娶我。” 李秀兰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儿子瞬间变得雪白的脸,“他在…在邻省有个小铺子…他…他说能给我个安身的地方…”

      “王叔叔?” 江临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那是一个在父亲葬礼上出现过几次的、神情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看母亲的眼神总带着一种黏腻的、让他本能感到不适的东西。他记得那个男人身上浓重的烟味和汗味。母亲…要跟那个人走?

      “那…那我呢?” 江临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童的哭腔。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左腿传来的钝痛让他趔趄了一下,他立刻用手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这个动作显得更加狼狈。

      李秀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儿子身上,落在了他那条微微扭曲、站姿明显不稳的腿上。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江临浑身一颤。他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中汹涌的泪水,也看到了那泪水深处翻腾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愧疚、痛苦,以及…一种冰冷的、赤裸裸的取舍。

      “阿临…” 李秀兰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她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抱抱儿子,但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妈…妈没办法啊!妈带着你…妈带着你…我们娘俩怎么活啊!王…王叔叔他…他那边…不方便…” 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江临的心脏。

      “不方便?” 江临死死地盯着母亲的眼睛,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指甲同样深深陷进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他明白了。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那条残腿,那条被亲生父亲踹断的腿,不仅仅带来了疼痛和异样的眼光,此刻,它成了一个赤裸裸的、无法辩驳的理由,一个沉重的、足以被亲生母亲抛弃的“累赘”。

      “妈求你了…阿临…” 李秀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掩面,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助和自厌,“妈没用…妈对不起你…你姑姑…你姑姑答应收留你…她是你亲姑姑…她会…会好好待你的…妈…妈以后…以后…”

      “以后”会怎样?她说不下去了。以后会回来看他?以后会寄钱?这些空洞的许诺,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她只是被生活的巨浪拍到了悬崖边,抓住了一根看起来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带着刺,她也只能死死攥住。至于被留在悬崖下的儿子…她不敢想,也不能去想,否则那巨大的愧疚感会立刻将她撕碎。

      江临没有去扶她。他小小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昏暗中,他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抿成一条倔强而冰冷的直线。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恐惧的大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震惊、恐惧、委屈、痛苦——都在瞬间被冻结,凝固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看着她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侧脸,看着她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只是看着,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冰冷的、穿透性的目光看着。那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无声无息,却比骨头断裂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彻底。

      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李秀兰压抑的哭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单调、绝望,如同哀鸣。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未散尽的纸灰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背叛的气息。这悲伤属于李秀兰,而这背叛的苦果,却由那个沉默地站着、承受着一切的孩子独自吞咽。

      江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拖着那条沉重的、仿佛灌满了铅的伤腿,一步一步,朝着里屋那张冰冷的木板床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腿的疼痛,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但他没有停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小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却又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玉石俱焚般的孤绝。

      他爬上床,面朝墙壁,用那床带着霉味的薄被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也蒙了进去。黑暗和布料粗糙的触感包裹了他。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冲击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被子里,他终于不再压抑,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脸下的枕巾。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剧烈的、几乎要窒息的啜泣,肩膀在被子下剧烈地耸动着,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

      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隔着薄薄的墙壁和被子,模糊地传来,像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远远望去,是一片模糊而疏离的光海,没有一盏灯属于他。筒子楼的轮廓彻底融入浓重的夜色,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而他,江临,这个刚刚失去父亲(如果那个暴徒能称之为父亲的话),又即将被母亲亲手推开的十岁男孩,正独自蜷缩在这囚笼最黑暗的角落,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被至亲遗弃的滋味——那是一种比父亲的拳脚更冰冷、更深入骨髓的绝望。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倒塌,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和一条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残缺”与“多余”的腿。这条腿,成了他生命中无法愈合的第一道裂痕,无声,却深可见骨,注定将伴随他一生。

      姑姑江玉梅家住在城市另一端的居民楼里,一个叫“安居苑”的小区。名字透着安稳,楼房是灰扑扑的水泥色,但比起筒子楼那摇摇欲坠的破败,这里显得规整、干净,带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

      楼道里贴着光滑的白色瓷砖,反射着清冷的灯光。江临被母亲李秀兰牵着,或者说,是被半拖半拽着,踏上了这陌生的楼梯。他的左脚每一次落在坚硬冰冷的瓷砖上,都带着一种迟滞的、轻微的拖沓,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低着头,努力想把那条不听话的腿藏起来,恨不得缩进墙壁里。

      姑姑江玉梅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脸上带着常年操劳的疲惫,眼神里有着一种小市民特有的精明和谨慎。她早早等在门口,看到李秀兰和江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目光飞快地扫过李秀兰憔悴的脸,最终落在江临身上,尤其在他微微不自然的站姿和那条腿上停顿了几秒。那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不易察觉的负担感。

      “秀兰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江玉梅侧身让开,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了些。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米黄色的地砖,浅色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擦得锃亮。空气里有淡淡的饭菜香,和一种属于“别人家”的、陌生的温馨气息。一个七八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坐在地板上玩小汽车,听到动静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江临,目光带着孩童不加掩饰的探究。

      “小远,叫哥哥。” 江玉梅招呼着儿子,又对江临说,“这是你表弟,陈远。”

      陈远眨巴着眼睛,脆生生地喊了声:“哥哥好!” 他的目光好奇地在江临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的腿上,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哥哥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

      江临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他飞快地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能感觉到表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钉在他的左腿上,让他浑身不自在,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他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仿佛那里是唯一的屏障。

      李秀兰局促地站着,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脸上带着讨好的、卑微的笑容:“玉梅姐,真是麻烦你了…这孩子…以后就…” 她的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眼圈迅速泛红。

      江玉梅叹了口气,拉过李秀兰的手拍了拍:“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孩子放我这儿,你放心…总不会让他饿着冻着。”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承诺,但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江临那条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半大的、腿脚不便的男孩,意味着额外的照顾,意味着麻烦。这麻烦,她不得不接,却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简单的寒暄后,气氛变得有些凝滞。李秀兰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破旧布包里拿出一个同样破旧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件江临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她红着脸,局促地递给江玉梅:“孩子的衣服…还有…还有他平时吃的药…” 她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板白色的药片,“医生说…他这腿…阴天下雨会疼…疼得厉害的时候…吃半片…”

      江玉梅接过衣服和药,看着那几件寒酸的衣物和那简陋的药包,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她点点头:“知道了,我会记得的。”

      李秀兰的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儿子。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想抱抱他,想叮嘱他听话,想告诉他妈妈会回来看他…但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泣。她猛地转过身,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分离的场面,也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反悔,用一种近乎逃跑的姿态,踉跄着冲向门口。

      “妈!” 江临猛地抬起头,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恐惧和挽留。

      李秀兰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回头。她只是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楼道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江临与母亲之间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那一声关门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临的心上。他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微微向前倾身、伸着手的姿势,像一个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在母亲决绝的背影消失的刹那,彻底熄灭了。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屋子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小表弟陈远手中的小汽车在地板上滑过的轻微声响。

      江玉梅看着僵在玄关、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侄子,叹了口气,走过来,想拍拍他的肩膀:“阿临…”

      她的手刚碰到江临的肩膀,江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迅速地向后缩了一步,躲开了姑姑的手。他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江玉梅,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与防备。那眼神让江玉梅心头一凛,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我…我睡哪?” 江临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

      江玉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指了指客厅角落用一道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那…那儿,给你搭了个小床…地方小,你先凑合着…”

      江临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拖着那条沉重的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角落。他掀开布帘,里面是一个用木板临时搭成的狭窄铺位,上面铺着干净的、但一看就是旧床单改的褥子。旁边堆放着一些杂物。

      他没有去看姑姑和表弟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放下自己那个装着几件旧衣服的破布袋,然后费力地爬上那张窄小的床铺,面朝墙壁躺下,用那床同样带着陌生皂角味的薄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布帘隔绝了外面客厅的灯光和视线,也隔绝了那个陌生的、带着审视和怜悯的世界。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身下的木板很硬,硌得他骨头疼。陌生的气味包裹着他,冰冷而疏离。

      他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巢穴的小兽。被子下,他的手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布袋,里面那几件旧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筒子楼里那混合着霉味、油烟味和血腥气的、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他仅有的、属于过去的东西了。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灼烧着脸颊,却洗刷不掉心口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母亲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烙在了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明白了,从今往后,他真正是孤身一人了。这条残腿,不仅是身体的烙印,更是他被至亲视为累赘、被推开的明证。在这个陌生的屋檐下,他是一个需要被“收留”、需要被“记得吃药”的麻烦,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客厅里传来姑姑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似乎在叮嘱小表弟什么。表弟陈远含糊地应着,接着是小汽车在地板上跑动的轱辘声,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活力。这些声音透过布帘传进来,清晰得刺耳,提醒着他与这个“家”的距离。

      江临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枕头带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死死压了回去。

      在这个看似安稳的“安居苑”里,在姑姑一家表面的善意之下,一道无形的、冰冷的裂痕,已经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悄然划下。这道裂痕,源于身体的残缺,源于至亲的抛弃,更深植于一个十岁孩子那颗过早破碎、又被现实狠狠践踏的心。它无声无息,却深不见底,成为他灵魂深处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而未来漫长而艰难的寄人篱下的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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