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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卡迭石首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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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部队抓获了两名从赫梯奔来的逃兵,根据他们的说法,赫梯的大军尚在集结之中,目前卡迭石守备空虚。为把握战机,前方部队已经加快行军速度。居于后方的拉军团和普塔军团自然也应尽全力奔赴战场。
拉美西斯王子收到父王指令是在出征后的第三十四天。随军出征的皇子有三位,他在拉军团中,跟在阿蒙军团的后方,皇三子帕拉荷威尼美夫在最后的普塔军团中,王储阿蒙荷科普塞夫则率领赛特军团沿海北上。考虑到上述安排,他应该是第一位得到消息的皇子。
王子对父王的决断并无异议,即刻命令部下整军,几乎全速向北进发。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仍有疑虑。
碍于父王的颜面,他不便质疑那两人对法老的崇敬,但谁能保证赫梯之王就真如那两个人所说,行动缓慢?能在政治动乱频发的赫梯登上王座的人,当真那样愚钝?要知道他派的刺客害死了他的弟弟,伤害了他的母亲,刺客尚且如此阴毒,他的主子又当如何?
或许父王早已忘却妻子、幼子的遭遇和痛苦,但作为儿子和兄长的拉美西斯没忘,他的兄弟们也没忘,他们来跟赫梯打仗只要一个东西。
——复仇。一个儿子换一个儿子。赫梯先王要了他的弟弟的命,凯美特所求的始终是他儿子的头颅,既然赫梯不想忏悔,那他们就自己来拿。
说到底,还是母亲理解他的想法。临行前,母亲将护身符放入他的掌心——那是她亲手制成的。
“人总会折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上。”她由衷地告诫道,“不要让怒火吞噬你的理智。少说,多想。”他向她许诺会为她带来胜利,然而母亲回给他的只有孤寂的微笑,“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现实总比歌谣差一截。”
到最后,母亲对他的期盼也仅仅是“安全回家”,但她越那么说,王子便越不能放过自己。他从母亲那里学到的东西远多于作为法老的父亲,比起父王钟爱的宫廷赞歌,他更喜欢母亲为他讲的故事:各色英雄在一方土地上勾心斗角,你方唱罢我登场,然而和永远胜利的凯美特不同,那些故事中笑到最后的往往不是最英武的人,而是最能忍受屈辱、性格最为坚韧谨慎的人——当然,装疯真装到在茅坑里打滚还是太骇人听闻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于是他加快行军的同时,也派出一个个斥候,命令他们沿河道巡查,骑马快行,每日回来一人向他汇报情况。
他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凯美特的军队都在河流西岸,卡迭石则位于河流的东岸,赫梯大军若真已逼近,总要向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派出部队探查,不仅能打凯美特方措手不及,还能切断军队之间的联络。反之,若他们能早一步得知赫梯的动向,便更容易把握战局。
第一天,斥候的报告中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天,同样如此,并提及他们去了更远的地方,依然没有发现法老和阿蒙军团的踪影,应该是前方部队行进速度相当快的缘故。
第三天,报告中提及他们发现了靠河谷而行的牛车和粮草官,是法老嫌速度太慢而留下的。
拉美西斯王子叫来熟悉此地的老军官。老兵表示,若按照现在的速度进发,满打满算,他们也就与目的地也就不到两天的路程。
事已至此,王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若贻误战机可是大罪过。
等扎营时,他依然在惴惴不安,安排值更守夜后,便缩进营帐。如果母亲在,一定会要他在睡前吃饱,但他实在太累,便匆匆闭上眼睛。
梦里没有他幼时期望的铁马冰河,只有兄弟姐妹的欢笑,想必母亲也跟梦里一般,正带着麦伦赫塔普放风筝吧。
母亲总是喜欢拿各种新奇物件哄他们玩,风筝就是其中之一,拉美西斯还跟着做过。先绑木头骨架,然后把涂画的纸糊在上面,再把长线卷到一个木柱上,系起来就是。
王子举起右手,屈起指尖,就像小时候那样,朝着天上的纸鸟比划。
他记得不久之后,父王便来了。那个时候是他们最像一家人的时刻。虽然父子有一个名字,但只要法老来,王子就得腾地。只有那一天,父王好像终于变成一个父亲,顶着妻子千叮万嘱,还是把纸糊烂了。
王子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窘迫。法老一边道歉,一边叹气,对着桌上的东西手足无措。“哎,看来我没做这些的天分。”
母亲没有责备,只是叫人拿备用的来。“怎么会呢?是它们没有让陛下制成的天分。”
母亲那样回话,父王立刻喜笑颜开,把她抱在怀里,还差人把长姐和老四叫过来,乐呵呵地带着他们放风筝,还问母亲能把金子放到天上去不。
这次,万能的伊塞诺弗列特王妃终于吐出一句“不行”。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对法老说“不行”。
之后,法老将注意力移到孩子们身上。拉美西斯王子注意到自己的母亲一直望着天空,手上还握着一把剪刀。他再望过去,属于母亲的风筝已经断了线,顺着风飘去,不一会儿就飞不见了。
从那一刻,王子就知道父母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睦。他们从没吵过架,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相爱。
忽然,他眼前所有的事物,草木、房屋、白线、风筝,都燃烧起来。眨眼的功夫,王子除了火光外什么都看不到了。灼热的气浪让他大汗淋漓,他呼喊着母亲和兄弟姐妹的名字,他想跑起来,但双脚仿佛注了铜,重地不听使唤。
一位女人从火焰中浮现,缓缓地向他走来。她拉下遮住头颅的帽子,她的眼睛是蓝宝石的颜色,头发则如黑夜,火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像是被火焰吻过一般。
那是他的母亲。
“您没事,太好了!”
“泪水没法淹死你的敌人,号叫没法扼住奸人的喉咙。”然而母亲没有回答他的喜悦,而是用一种近乎悲切的眼神望着他,“人总梦想着得不到的东西。若你父亲失败,不是因为他懦弱,也不是因为他游移不定,只是因为他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般强大。”
他终于有些害怕了。“母亲……您在说什么?”
“走到这里,就没法回头了。”她回答,“想想我告诉你的事。”
说完,女人便转身离开,对儿子的呼唤充耳不闻,笔直地走进熊熊烈火。
终于,拉美西斯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爬起来,想冲进去,把自己的母亲带出来,但更多的呼唤把住他的身躯,使他醒了过来。
王子睁开眼睛,在他身侧的是面色慌张的随从。
“殿下,斥候有急报!”
他知道大事不妙,但他依然压住心绪,镇定如常。“让他进来。”
斥候一进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下。“殿下,前方发现赫梯的军队!初步估算,光战车就有上千乘!”
上千乘。拉美西斯王子默默将这个数字在心中翻了一倍,保守估计,横在他们前方的赫梯军队有两千战车,是凯美特军团战车的总数。
但战争不是靠数目就能打赢的。
“你不要慌。”王子依然摆出很镇定的模样,将那斥候扶起来,问,“他们在哪里?距离多远?情况如何?细细讲来。”
那小斥候被他的动作镇住,回了魂,说话也利索多了。“回殿下,赫梯人现在屯驻在东北方的树林里,离我们这,也就吃个饭的功夫,不过他们现在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哦,对,我们抓了两个巡逻的,现在正在审讯。”
“好,好,你们做得好!”拉美西斯王子一听有情报来源,心中自然开心,抬手便赏了些金子,又差人,去把拉军团的军官们全叫过来。
军官腿脚利索,来得快,可惜脑袋不太灵光。他们听了斥候的话,前几日乐观的态势全然不见,个个唉声叹气。不用他们多讲,王子也能猜到有一两人已有怯战之意。还好他们没说出口,否则在这紧要关头,他定要先斩后奏,以振军威。
看气氛差不多了,他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摔在地上。“瞧你们一个个,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就能把赫梯人统统杀死吗!”
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声暴呵止住,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望他。
王子对此还比较满意。上中下层的目的都不一样,若想要求胜,就要让他们尽可能地团结一致,最起码不能有临阵脱逃的想法。这个道理,父母都同他讲过,但母亲讲得更实在些:中间的这群人大多数都是见风使舵的小鬼,得了地位,就会优先保重自己的位置,但他们也是最容易向下滑落的人,只要把他们退路堵死,就只能乖乖做事。
“这场仗,我们必须打,如果我们不打,他们就要北上图谋陛下!陛下英武过人自能得胜,到时我们落得个畏敌不前、且战而逃的罪名。我是陛下的儿子,大不了革了官,去吃一辈子白饭,但......不知在座的诸位可都有活路走?”
他扫视下面站着的人,他们依然低着头,于是拉美西斯王子又加了一句重话。“我出征的时候,母妃说我才是半大的孩子,军中之人才是真正的勇士。”他冷哼一声,“今日我算是真见着了,却不知道你们比我这半大的孩子厉害在哪里。”
这话大大羞辱了他们。若是他这个王子上了战场,他们却不去,就是自认不如他这个青年。有位战车队长立刻抬头,语气十分不满:“那您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做?”
他当然已经想好了计策,便说:“赫梯的大军看似人数众多,但他的士兵来自各国,他们效忠的不是赫梯,而是胜利。若兵形溃散,必将大乱。从他们不是趁夜北上袭击,而是先在树丛附近屯驻这一点,这将领不是谨慎,就是轻敌。现在赫梯的军队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应该立刻掌握主动权,我们要自己挑选战场。”
此话算抛砖引玉,台下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说的倒是有理,但我们要选在哪里?”
“问题是对方的首领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直接火攻?反正我们都已经知道他们在树丛附近了。”
王子倒不建议使用火攻,河谷到处都是草原,若是用火,恐怕也会伤及友军,而且赫梯背靠河流反而会变成一种优势。更重要的是,白天阴云密布,晚风都吹不散空气带来的湿热,今夜怕不是要下雨。
很快,这个提议就被其他人驳回。见话题陷入僵局,王子便跳出来,叫负责侦查周边情况的巡逻官站出来讲两句。
说来也巧,再北一点的地方,地势崎岖不平,到处都是小丘。在战马面前,这属于是小事,但对战车来说则不然。凯美特的战车要小一些,还能在里面转的动,而赫梯的战车更大,进不去,只能掉头,而且掉头也慢,这个时候骑兵进入,就很容易将赫梯的阵型冲散。
这一发现让军帐轻快不少,但他们很快发现另一个问题。
“好倒是好,但,怎么把赫梯人引过去呢?”
王子平静地说:“找个尊贵的诱饵不就行了?”
*
拉美西斯王子带了两个随从,骑着马,跟着斥候向东北走了一会儿,便看到河边灌木丛中营火点点。这只部队装备看着吓人,到处都是马车的影子,可惜入了夜,警惕心不够。他们都已经驾马走到他的弓箭射程之内,都没有赫梯处都没有任何动静。望风的怕不是都有打瞌睡、开小差的。
“那就是赫梯的军帐啊?”王子不由地笑了下,“看着睡的还挺滋润。”
看来那个受了刑的赫梯探子没撒谎。赫梯王派来的这个将领为人冲动,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王子甚至觉得说不定夜袭也能玩得转,不过在这种开阔地上,赫梯的大型战车优势明显,还是要避其锋芒。
“是,是。”那斥候连连点头,直愣愣地看着他掏出弓箭。
“你要害怕,你先走吧。”王子一面张弓搭箭,一面和随从搭话,“哎,图彻,你猜猜看,这前头的哪个是领头的?”
图彻是父王特地拨给他的老兵,耍得一手好大刀。或许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老兵也犯了难。“这……”
另一边的随从勒卡还想劝,但王子已经瞄上那个离营火最近,一看就身价不菲的家伙。他挽起弓,就差跟明月比圆,一射即中。
他吹了口哨,然后又对着还没反应的赫梯方出一箭,又中了一个。
他射了第三箭,赫梯的军营才后知后觉,骚动起来。此时,他扯着嗓子,用赫梯语全力呐喊三声:“我是凯美特的拉美西斯王子!”
拉美西斯王子虽然长得像妈,但嗓子跟老爹一样,嗓门大,但就这么放飞自我一番,说实话,嗓子也有些疼,不过好消息是赫梯肯定听得真真的。兵荒马乱一阵不久,一辆辆马车便向他们疾驰而来。
疾驰?
战车哪有战马跑得快?
拉美西斯王子屁股下这匹自不用说,是塞提法老坐骑的配种后代,优中选优的脚力。其他人的马匹也是上等的好货色。只要他们不从马上摔下去,给赫梯人一年都追不上。
不过自己带来这个斥候实在是胆小。拉美西斯王子还真怕他抖着抖着给自己抖没了,于是他说:“我还得引着赫梯人,你先回去通风报信吧。”
那斥候别说点头,牙齿都打颤,话都说不快,如蒙大赦,回了个“是”,一夹马肚子便冲了出去。
这是真怕死。
拉美西斯王子此行的目的当然是引蛇出洞。整个拉军团,还有比他更合适的诱饵吗?再说了,就这些武人的傲气,谁能忍他们眼中的小娃娃在自己面前跳脸?
不过效果有多么好,此行就有多么凶险。赫梯的战车部队简直是倾巢出动,轰轰烈烈地跟在他身后,光听声音,还以为大地在嚎叫。
拉美西斯和两个随从仔细地控制着马匹速度,让他们保持在赫梯人的射程之外,又不至于丢失目标,同时也时不时回头放几下冷箭,防止赫梯人气消了,选择撤退。
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他知道此时定要用这种非常之法,而且他对自己的骑射有着绝对的自信。再者,为了防止赫梯人突然怀疑其中有诈,他们挑选的战场离赫梯大本营也算不上太远。王子也就射出十余之箭的功夫,层层丘陵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接着,他们冲进丘陵之中,身后杀声震天,但绝大多数是凯美特语。
拉美西斯王子驱着马,调转方向,在丘陵中兜了个圈,绕到赫梯人的侧翼。此时,凯美特的骑兵与战车借助灵活的特性,在敌阵中左突右冲。赫梯的战车大多不知方向,很多因为战马受惊甚至维持不了平衡。
他当机立断,按照预订的计划,冲进敌阵,用赫梯语高喝:“将军死啦!将军死啦!”
此话一出,周边的人就像是鸭子一般,也扯着嗓子,用赫梯语喊道:“将军死啦!”
至于将军死了没有,王子也不知道,赫梯军心溃散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