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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死亡一视同仁 ...

  •   天空下起了小雨,但没人有心思搭理落在法老身上的水珠,就连拉美西斯法老本人也是如此。

      他骑在马上。座下已然不是来时那匹深红的骏马,而是一匹毛色一块深一块白的花马。

      很丑,但拉美西斯知道不是纠结颜面的时候。

      他们连夜奔袭至卡迭石以北,打算与之后的军队达成南北和围之势,一举拿下眼前防守空虚的要塞。根据传讯官的报告,后方的拉军团同他们不超过一天的路程,若阿蒙军团没有抛下辎重,轻装前行,恐怕他们早就汇合了。

      至此,法老和属下们的态度依然很乐观。安营扎寨后,他们召开了作战会议,基本保持原计划不变,先派出侦查员和传令官,刺探敌情,明日与拉军团汇合后,再商议详细的攻城计划。

      拉美西斯自信满满地告诉自己的属下,赫梯的现任君王不过还是个年轻人,有着用不完的蛮劲,或许他有些小聪明,但想必,冲动会给他一记好好的教训。

      然而,他很快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号音将他的美梦撕裂。当他走出帐外,嘴巴唤着侍从的时候,天还未亮。人和马都在响彻夜空的号角中跌跌撞撞。拉美西斯在卫队们的侍候下,迅速套上盔甲,等他再度迈出帐篷时,法老已经全副武装。

      里赫将他的马牵了过来,扶他上马。“赫梯人抢先了一步。他们的大本营就在河的对岸,”他说着,跳上自己的马匹,“现在他们已经渡过河流,驾着战车向我方冲来。”

      法老没有问距离多远,光听远处响起的军号,就知道赫梯人已经近在眼前。那两个狗杂种是赫梯派来的戏子,他被他们耍了。

      拉美西斯压下心中的愤怒,命令道:“迅速整军。晚上赫梯人就是瞎子,让骑兵排在两翼,从侧面攻击他们。中间战车在前,步兵在后。让弓箭手准备好,我们决不能在之后的白刃战上输给赫梯的狗杂种。”

      “是,陛下,您呢?”

      他咬牙切齿。“赫梯王在哪里?”

      “侦查官没有发现打着王旗的人,想必应该居于后方。”

      和我想的一样,赫梯之王是个只会耍奸计的懦夫,我不是,我会赢得坦坦荡荡。法老深吸一口气,宣布:“余会率军冲锋,让赫梯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勇士。”

      然而,战局并没有他所宣言的那般顺利。

      敌人并没有给他们太久的准备时间。赫梯人乘着呜呜的军号驾车向他们冲来,边冲边吼。凯美特的弓箭一波波地射出,朝他们身上招呼,但由于黑夜,准头下降,赫梯人的呐喊中夹杂了一些哀嚎,但不是大片。

      幸而赫梯人缺少对付骑兵的经验。凯美特的骑兵先是绕着敌人身旁周转,围着射箭,赫梯人以箭矢回敬,但赫梯的战车更加笨重,逐渐被战马拖散了阵型。

      战斗按照计划进入白刃战,也是战场最残酷的部分。

      一个步兵用长矛朝他戳来,拉美西斯用剑将它格开,然后用剑划开来人的胸膛,最后驱马将他踩到脚下。后来,他还被四个敌人围住,里赫身旁的敌人则更多。法老用盾挡住飞来的长矛,然后用剑划开第一个人的面门,然后砍断第二只矛头,劈开第二个人的胸膛。在他收拾第三个人的时候,第四个人瞅准时机,用武器贯穿了他爱马的眼睛。战马立刻发出嘶鸣,整个身躯开始抽搐乱晃。拉美西斯当机立断,从战马上跳下,他身形敏捷,不至于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接着,他站起来,尽管血顺着他的小腿直流而下。

      “去死!”那第四个人向他尖叫着,不停地吐出诅咒,“去死!”

      从他身上的防具来看,此人出身不高,恐怕只是个被拖进战场的庄稼汉。戳中战马眼睛的功绩只能算灵机一动,他甚至没有将武器从马儿的尸体上拔出来,只空着手对他咆哮。

      拉美西斯不想跟他多加废话,挥剑划开他的喉咙。转身就要对付其他人,聚拢在他身边的人比之前更多,但比不上卫队对付的人,那边的人多更像是虱子。

      没有马确实是一件愁人的事情。好在努尔突出重围,来到他的面前,将自己的战马交给他。努尔大人则用手里的双刃斧截杀一个又一个敌人,英姿勃勃,仿若战神在世。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将。

      拉美西斯看到他那人造的右臂正在甲胄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看来那群宫廷魔术师并非是一无是处。或许应该考虑给他们找点除了家里蹲以外的事情做做,凡事都应讲物尽其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下起雨来,战斗仍然没有结束。赫梯人的战斗意志很顽强,凯美特人也是。雨下了很久,久到拉美西斯额上、腿上的鲜血都被冲得一干二净。直到太阳从山脉上探出一点,喇叭才从北面和南面同时响起,接着是熟悉的战吼,拉美西斯看到了两边高举的旗帜,北边是塞提军团,南方则是拉军团。

      是援军到了。不是赫梯人的,是凯美特人的。

      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点,赫梯的军势立刻溃散。拉美西斯大喜过望,甚至想立刻高声赞美天上诸神,与前来帮助自己的孩子们拥抱,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是指挥将士取得胜利。

      此时,一声咆哮划过。“陛下!小心!”

      等拉美西斯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马匹上摔下,而那匹可怜的马儿已经身首异处。

      接着,一把巨剑如雷霆般从上至下,以撕裂黎明的气势向他袭来。利剑相击的声音铿锵有力,直直钻进他的耳朵。拉美西斯看到手持利剑挡在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努尔——他的战斧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这在战斗中是常事,法老现在拎着的就是一把从尸体上拔出的长矛。

      同时,法老也看到横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来人的打扮也与其他赫梯人有本质的区别,他的长袍外是色泽鲜亮的甲胄,大概是个军官,甚至是这支部队的头儿。他比法老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大,露出的小臂粗壮地令法老想起库施进献的雄狮。努尔在他面前,身量就像个少年。

      此时,他们都已经疲力竭,绝非与与小山一样的怪物作战的好时机。于是拉美西斯开口,用赫梯语告诉他:“余是凯美特的法老。若你现在放下利剑,跪地投降,余会赦免你的不敬,并赐予你......”

      那人没有等他说完就吼出了声。“你那杂种儿子杀死了我的兄弟!”他的声音如山崩般洪亮,而他的巨剑更令人胆寒。有那么一瞬间,拉美西斯真的将他错认为自己的死神。

      但这一记重击再次被努尔接下。更多的人靠了过来,但这次靠过来的人是法老的卫队。

      想也知道,无论此人多么勇武,都不可能杀死法老。然后,拉美西斯迎来了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

      赫梯的军官将努尔的剑刃拨开,努尔身手敏捷,躲过对方的下劈,但其他人没有那样好的本事。拉美西斯看着一个又一个凯美特人倒下,而那个军官身中数剑(甚至有一把卡在他的肩膀上,然而这个怪物只是把它扯下来,转手将它卡入另一个人的心窝),却依然叫喊着他的名字,一步一个脚印,向他袭来。

      他差点就得逞了。如果不是努尔的话,拉美西斯法老今日就会命丧当场。

      *

      凯美特大军出征已有四十天。在此期间,国内政务交由法老的弟弟奈布赫佩什和皇四子决断。

      或许有人会担心法老的兄弟会趁机造反,但奈菲尔塔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奈布赫佩什的母亲乃侍女出身,更重要的是不怎么受先王宠爱,连带着儿子一起都没什么存在感,然而,他们母子谨慎谦逊的性格却深得图雅太后母子的青睐。对奈布赫佩什来说,如果没有当今法老的赏识,他就绝对没有今日的权势,其次,奈布赫佩什为人正直不阿,与朝中官员关系只能算点头之交,缺少反叛的政治基础。

      不过,奈菲尔塔利也不担心远方的法老,哪怕他是她的丈夫。拉美西斯法老身侧有无数人保护,还轮不到她去费心费力。作为大王后,她只希望凯美特今早得胜归来,将士能够回家与亲人团圆。

      比起远在天边的拉美西斯,伊塞诺弗列特的状况更值得她忧心。自麦伦赫塔普出生,伊塞诺弗列特就越发不对劲起来,倒不是说皇十三子不受法老喜欢——奈菲尔塔利就没见过拉美西斯真的对孩子们表露出爱意——也不是说这种变化不太好。

      打个比方来说,泰雅是一把尖刀,讲话总是一语中的、切中要害。时至今日,奈菲尔塔利也记得自己生下皇长子后,泰雅照顾自己,同自己聊天时的发言。

      “王宫是个看价值的地方,有些能提供政治价值,有些能提供情绪价值,就拉美西斯这个速度,早晚会造成通货膨胀。”

      奈菲尔塔利不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于是泰雅又同她解释了一番。

      “供求平衡才是长久之道,虽然世界总有它自己的想法且不以人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但总能有人坐在马车上狠狠地挥鞭子,至于前面是什么则不关他们的事。”

      她的比喻很有意思,讽刺的同时又不至于到大不敬的程度,但在泰雅变成伊塞诺弗列特之后,她对生活的态度就没有那么针锋相对了,反而是奈菲尔塔利对拉美西斯的作秀越发感到不耐。

      奈菲尔塔利的价值,大王后的价值集中体现在政治活动中。拉美西斯登基之初,他们常常成双出现在各种场合,在现实中,在壁画中,在记载中,扮演一对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后来,也就是两年前,拉美西斯带她出席活动的次数开始断崖式下跌,到一年前,皇四子彻底从父亲手中接过神庙修缮的统筹工作后,奈菲尔塔利便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大型场合。

      这其中的理由很单纯,甚至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拉美西斯要坐稳王座,就需要神庙——尽管法老不怎么待见祭司,在每年的今天节日上,法老都会为自己戴冠加冕,以在民众面前树立法老乃神之化身的形象——而与大王后亲密无间的关系则是其中的一个条件。拉美西斯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时,就是作秀画上句点的时候。

      法老和王后的关系很容易理解,将他们联系起来的不是爱欲,而是权力。伊塞诺弗列特与拉美西斯之间的关系则更加微妙,奈菲尔塔利曾以为他们的关系源于前者,很快,她又意识到王妃对法老来说也同样可有可无,再后来,奈菲尔塔利却不敢确定了。

      陵墓的修建是每位法老都会关注的事,拉美西斯也不例外。上一次法老王后见面的话题就是这个。

      法老的遗体被安置在金字塔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他们都长眠在山谷的陵寝之中,女性,包括女法老、王后、王妃和公主,则在另一片区域安葬。所以当拉美西斯将陵寝的图纸递给她的时候,奈菲尔塔利其实没有过多的惊讶。

      拉美西斯曾送给她两座纪念他们白头到老的神庙,一个规模稍大的墓地又算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问:“伊塞诺弗列特王妃呢?她要睡在哪里?”

      法老没看她,依然低着头,然而奈菲尔塔利听到他的笑声与回答。“这个你不用管,余自由安排。”

      他没说,而法老那些不可告人的打算都不怀好意。

      “怎么了?”

      伊塞诺弗列特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奈菲尔塔利抬头,撞上对方关切的眼神。

      “没什么。”奈菲尔塔利犹豫一番,还是问,“陛下有跟你谈过陵墓的事吗?”

      “没有。怎么?他终于抛下先验的包袱,打算承认他自己对你的感情了?”

      她说的话奈菲尔塔利有一半没听懂,但从伊塞诺弗列特脸上轻佻的笑容来看,她显然是想开个玩笑,只不过法老对她的感情十分稀薄。

      “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最清楚了。”

      伊塞诺弗列特的笑容立刻变得朦胧起来,她不认为奈菲尔塔利说的是对的。

      “开个玩笑,就和你做的一样。”奈菲尔塔利说,“他要送给我一个礼物。”

      “超大号陵墓,又名法老仅次于王座的挚爱、永生不存在的最佳证据、国家财政燃烧成灰的助推器。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死后的世界根本什么都没有。”

      伊塞诺弗列特说的最后一个名词她没听懂,但奈菲尔塔利觉得前两者她说的很对。她正想说些什么,但麦伦赫塔普打断了他们。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风筝。他年纪太小,还不会放,但却喜欢看这小玩意儿在天空中飞翔,一天到晚求着母亲陪自己玩。

      伊塞诺弗列特自然不会拒绝。奈菲尔塔利也跟着他们来到院子里,坐在门廊上——女孩们支离破碎的琴声更加明显了,梅丽塔蒙最近迷上音乐,正跟宫廷乐师学习,但很不得要领。

      等她将注意力放回到伊塞诺弗列特母子身上时,风筝已经高高飞起来,麦伦赫塔普握着线,原地跳了两下,想让风筝带着他飞。

      在伊塞诺弗列特轻笑的时候,她的侍女长纳胡特匆匆进门来。奈菲尔塔利注意到侍女发红的眼圈,以及跟在她身后,站在庭院门口的侍卫。

      那人又高又瘦,还有些黑。奈菲尔塔利认得他的脸,他是法老的御前侍卫之一,名字是韦莱特,但她却有些不敢认。

      他少了一只耳朵,瞎了一只眼。

      一股茫然的恐慌催着她起身,向前迈步。

      纳胡特同伊塞诺弗列特小声说了些什么,奈菲尔塔利没能听清,但最后的话她却听见了。

      “小姐!”只见纳胡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雨涟涟,痛苦地哀叫出声,“里赛亚夫人,她、她……她早就过世了!”

      此时,一向睿智的王妃迷茫地像是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什么时候?”

      侍女回答:“五年前。”

      王妃则说:“死亡一视同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死亡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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