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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一场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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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不久,天就下起雨来,降谷零倒不担心。他早做好今夜无眠的准备,更何况这家店标的还是24小时营业。
这也算帮了大忙。感叹方便之余,降谷零也不由地心生疑虑。
虽然这家餐馆从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但作为一家已经开了十年的老店,这里的客流量未免也太少了。如果说是味道不好、品质一般,纯熬时间,拼运气,倒不是不能理解。
降谷零想着,将目光移向茶桌。
他不精于茶道,照名字挑了壶顺眼的就落了座,但就算如此,茶汤的优劣还是客观到让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的程度:汤水莹润,香气清雅,放入口中清爽甘甜,掀开壶盖,里面的茶叶尽是嫩芽。
如果哪天有空,降谷零不介意花一个下午来这里坐坐,发呆、读书、品茶、整理资料......想想都惬意。
但现状反而让他心中的疑虑愈来愈盛。
“老板,你这茶挺不错的。”
“您口味真不错,这白牡丹可是今年的新茶。”柜台后的小老头正用棉布擦拭着瓷碗,看上去十分专心。“您喝好,需要加水跟我说。”
降谷零“嗯”了一声,打量了下四周,说:“我看你这环境也很不错,就是客人少了点。”
老板把瓷碗放回木柜,沉闷的声响在前厅格外突兀。随之响起的,是老板简短的说明。
“我们是会员制。”
“哦,那我能办个会员吗?”
老板没接话。他缓缓转过头来,一对小眼睛亮地发白,就像在这前厅里升起了两轮小月亮。降谷零没有退却,直直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老板,我想办个会员。”
“你办不了,小子。”老板终于笑了,但那笑容就跟这家店一样怪,甚至让降谷零的后颈发凉,“你在我们这算外地人。”
这理由没法说服降谷零,而且有点难听。他出声提醒道:“这里是东京。如果您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没人做不法生意,而且......”老板嗤嗤地笑出声,“我八十多年前就知道不能跟日本人谈论国境线。”
八十多年前?
降谷零上下打量着这个姓黄的异国老人。他虽然不高,身材也不算魁梧,但脊梁骨直得像旗杆,头发发灰,但脸上少有皱纹,怎么看最多也就六十岁出头。
降谷零不信教,打小也不信鬼啊神的,但他确实听说政府的部分税收要拨给一批专门解决灵异事件的人。以防引起大规模恐慌,只有政府要员才略知一二,降谷零也是偶尔从父亲那听过一两句。
结合他了解的情况,这里说不定就是什么神秘的据点。
降谷零试探着开口:“您贵庚?”
老板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念叨一句“这里没人跟你说国境线”,便转身捣鼓柜子上的茶具。
出于谨慎,降谷零没有追问,但他明白老板的意思。这名老人想劝他远离此事。
休想。
他花了三个月才把组织、贝尔斯坦教育发展基金会、赤井川儿童失踪案联系在一起。从刚刚老板对录影带内容的态度来看,这里的人绝对知道什么——降谷零顶着上头的压力走到现在,没理由转头往后走。
何知宁。他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在一堆堆迷幻而不知所云的事件里,它几乎是唯一一个离他最近的东西。
就快了。我马上就能知道赤井川、组织和贝尔斯坦的联系。
就像回应他的想法,店门开了。一名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她衣着朴素,束着马尾,进门先向柜台看去。
老板瞧见她,扬起笑容,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她一个手势止住。接着,黄先生也不捣鼓东西了,一屁股窝进躺椅,戴个眼镜刷手机,连带着身上那诡异到令人发毛的气势也一扫而空,再怎么瞧,也不过是个被现代互联网荼毒的老爷子。
“这看上去可不像老板和客人的关系。”降谷零猜她就是何知宁,并暗自揣度着两人的关系,“亲戚?不,太远了。上下级?那这女人未免也太年轻了。”
他对异国文化了解不深,但东亚各国讲排场、讲资历的传统都大差不差。
女士转过头,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挪动步子向他走来。降谷零立刻端起亲切的笑容,用欢快的语调同她打招呼,同时端详着她的面貌。客观来说,这位何小姐是个美人,和他差不多年纪,长得不矮,一米七出头,眼神就像工藤新一说的“一股子生姜味”。
只是不知道她的射击水平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
——美利坚最快的枪。
他一想到这个形容就想笑,但降谷零忍住了。他脸上扬起的笑容,嘴巴吐出的语调与他排练的如出一辙。降谷零知道自己的脸蛋还算好看,许多姑娘都吃他这套(而且警察、卧底、侦探都是得有点亲和力才干的下去的行当),但何小姐对他表现出来的亲切态度没什么反应。
“您好。”她甚至不给他寒暄的机会,直接问他要证件。
其实,老板早就查过证件了,不过何知宁想再看一遍也没问题。最近她的客户几乎达到日本上层人士的一半,其中不乏行政与司法高层。跟她玩遮掩那套不管用,所以降谷零特地带真身份找上门,他甚至准备好先经过一系列盘问再谈正题,但何知宁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她很快把警官证递还。两人入座。降谷零见对方没什么开口的意思,便率先从公文包中抽出资料。
“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些侦探情节,喜欢收集奇案怪事。当然,要说职业病也对。”
何知宁不为所动。“这里不是伦敦,你也不是爱德华兹。”
爱德华兹全名拉塞尔·爱德华兹,英国人,职业是作家和研究者,专门研究开膛手杰克。他从凯萨琳·艾多斯(受害者之一)的披肩中提取出了除受害者以外的DNA,从而就开膛手一案的凶手提出全新假说。
她的意思其实是委婉地告诉他,我知道你在说谎。
这确实不在降谷零的预料之内。谈话开始的第二分钟,他便感受到工藤新一评价的真实性(或许是又一次)——如果何知宁愿意,她能堵得你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说得对。”他按照计划,将2010年夏威夷的资料拨出,放在桌上,向前推,直到何知宁面前,“但克莱夫几乎算第二个开膛手杰克。”
“克莱夫的案子早就结了。”
何知宁没有拿起资料,只是盯着他看。她的眼神就像解刨台上的白炽灯,毫无感情、冷若冰霜,但正因如此,它才什么都知道。
或许跟贝尔摩德共事更适合我。降谷零在心中同自己打趣,最起码贝尔摩德还会笑呢。
“夏威夷克莱夫案,从2010年8月14日到16日,受害者共有五名。前两日受害者三名,但直到第四位丧生才引起警方重视。降谷警官,你猜这是为什么?”
直到被点名,降谷零才反应过来何知宁在脱稿向他说明那件结尾更似悬案的事件。与之相应地,作为当时的参与者,何知宁不需要他的答案。
她选择自问自答。
“因为第四名是麦克威尔出版社的著名编辑,蓝侬·唐纳德,苏格兰人,时年47岁,业务范畴包括但不限于,新星发掘、组稿审核、选题与宣传策划。近些年来,唐纳德经手大卖的文学作品不计其数,推理文学中最典型的要数《暗夜男爵》系列——换而言之,第四位受害者是一家享誉全球的出版社的摇钱树。更何况唐纳德还死在常年霸榜夏威夷好评前十的豪华度假酒店里。”
“而前三个,油漆工、收银员、快餐店厨师。就算是哪天消失了也没人在意的社会螺丝,如果第四个不是个‘高档货’,或许我们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降谷零知道她在说什么,而且他没资格说这方面日本跟美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如果没的不是孩子,而是流浪汉,恐怕连记录都不会有,因为后者不存在社会意义上的家属,成年后的生长模式也不归社会管。
这个小插曲没让何知宁止步,哪怕一下。“但第四个是个大人物,所以县警警署只有尽快结案一条路可走。能有多快就要多快。”说到这,她终于肯歇一会儿。她喝了口茶,转而问,“你对这桩案子了解多少?”
“我有朋友,所以,绝大部分?”降谷零指了指资料,“都在这了。”
“绝大部分。”
何知宁笑了,但那不是嘲弄,而是可怜。降谷零无言以对,只能在她翻动资料的时候暗暗回顾案情。
对加班的县警来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蓝侬·唐纳德的案情并不复杂。
8月16日午间,蓝侬·唐纳德回到房间后被枪杀,身中三枪,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凶手使用9*19毫米子弹,该型号常用于手机和冲锋枪,而从现场窗户的弹孔及周边崩裂情况来看,凶手当时就在窗户后面,没有进入房间,且由于唐纳德有午睡的习惯,案发时的窗帘是关闭状态,绒布上的弹孔也可以作为证明。酒店窗帘由公司公开招标、统一定制,皆为湖蓝色绒布,无明显质量问题。经现场人员观察,在窗外,哪怕与帘布之间只有一层玻璃,人无法看到室内的任何情况。
更要命的是,唐纳德住在旅馆第十层的1008房间。宾馆的电梯只有刷房卡才能启动,且宾馆的走廊监控没有拍到过一个可疑人士。警方考虑过同层住客沿阳台到达1008房间的可能,但同层住客均有不在场证明,宾馆工作人员的活动轨迹也没有任何不合逻辑的地方。
因为宾馆的外墙没设监控且存在大量盲区,唯一的解释只有凶手徒手爬上10层,到达1008房间,向有窗帘遮盖的房间开了三下。三枪,全中目标,然后原路返回。
这听上去跟不可能犯罪没差别。
但如果你看到凶手克莱夫·布朗你就能理解了。他就是那么令人不安。他的眼睛很大,几乎没有眼白,黑乎乎的就像两个窟窿。那颗雪白的脑袋上没有一根毛发,没错,胡子、头发、眉毛,统统没有。克莱夫经常没有表情,但当他露出什么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啊,还不如缺点什么呢......他的嘴巴很大,嘴角上扬起来字面意思上的咧到耳根,诡异到为他拍照的警官都问他,别笑了行不行。
据说克莱夫是这么回答的(嘴巴里是他那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上流调调)。
“先生,人不就应该是这样吗?微笑,等待,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