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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迷路 ...


  •   白源记得出发时的天气好得不像话,天空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宝石一样,山风卷着大自然的香气往人肺里钻。她背包里的冰镇柠檬水瓶凝着水珠,顺着侧袋往下滴——这是出发前特意在便利店买的全冰柠檬水,想着爬到山顶时能喝上一口冰爽的。手机里的徒步APP还在播报着海拔,前方三百米有处绝佳观景点,可她拐过那块刻着“云栖”的巨石后,世界突然就变了。

      身后的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梅林,眼前也是如此。

      红梅像燃得正旺的火焰,白梅缀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碎雪;还有些淡粉的、绛紫的,混在其中,把整座山坳染成了打翻的调色盘。梅树长得极密,老干虬结着伸向天空,新枝却又抽出细嫩的绿芽,明明是深秋的时节,偏生有了种春深似海的错觉。

      空气里全是梅花的甜香,浓得化不开,有些许刺鼻。白源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的——不是梦。她忽然想起课本里的《桃花源记》,只是这里没有桃花,只有漫山遍野的梅,开的这样不合时宜。

      更奇怪的是时间。她明明记得出发时是上午九点,太阳刚爬过山头,可在这片梅林里走了一会,日头已经歪歪斜斜挂在西边,把梅瓣染成了蜜糖色。手腕上的手表在乱转,指针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最后停在下午六点半,再也不动了。

      手机信号早就没了,屏幕上只剩“无服务”三个灰色的字。背包里的柠檬水下得很快,现在只剩小半瓶,冰早就化透了。她试着往回走,可每一条岔路都长得一模一样,刚绕过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梅树,转个弯又看见同样的断枝在眼前横亘。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梅枝剪碎时,白源终于慌了。暮色像融化的墨汁,在梅林里漫得极快,那些白天看着明媚的梅花,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色块,枝桠在昏暗中张牙舞爪,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

      就在这时,她看见远处亮起一点暖黄的光。

      那光藏在梅林尽头,隔着层层叠叠的花枝。白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跑。被横生的枝桠勾住了登山服也顾不上,脚下的落梅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像陷进柔软的棉花。

      越走近,那团光越清晰。等她拨开最后一丛挡路的白梅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那居然是一座庄园。

      浅灰色的石墙爬满了深绿的常春藤,暗红色的尖顶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几扇拱形窗户敞开着,里面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在满地落梅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门廊下挂着两盏铁艺灯,玻璃罩里的火苗静静跳动,把门环上缠绕的藤蔓花纹照得明明灭灭。

      这房子太突兀了。像是从欧洲乡村电影里直接搬来的,尖顶、浮雕、雕花栏杆,连门前那尊雕像,都带着古老的韵味。可它偏偏就立在这片梅林里。

      天色彻底暗了,气温也开始降下来,风卷着梅瓣擦过脸颊,带着点湿冷的潮气。白源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能量棒,咬了咬牙——比起在野地上冻死,不如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保暖的东西。

      她走上铺着青石板的小径,鞋底敲出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门是厚重的橡木做的,黄铜门环被磨得发亮,形状是两只交缠的天鹅。门廊的柱子上摆着几盆枯萎的白玫瑰,陶盆边缘刻着一行模糊的花体字,像是某种外语。

      “有人吗?”白源抬手敲了敲门,天鹅门环撞击木门的声响在空旷里荡开,“我是徒步迷路的,能不能借个地方歇一晚?”

      没有回应。

      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灯光稳定地亮着,像只沉默的巨兽在凝视着她。白源又敲了一次,力道更重些,门环撞出的声音惊飞了门廊屋檐下的一只夜鸟。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还是没人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往里敞开了道缝。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涌出来,混着木质家具的醇香和淡淡的雪松味,驱散了她身上的凉意。

      白源吓得往后缩了半步,心脏“咚咚”撞着胸腔。门缝里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见门厅深处悬着盏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这场景太像恐怖片里的桥段,可身后的梅林已经浸在墨色里,那些梅树的影子在风里摇晃,比眼前的未知更让人发毛。

      她攥紧背包带,深吸一口气,像是赌命似的跨过了门槛。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白源猛地回头,门扉严丝合缝,房子的灯亮了,仿佛刚才的自动开启只是她的错觉。

      门厅比想象中更宽敞。挑高的穹顶挂着盏巨大的水晶灯,成千上万的切割面反射着光芒,把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深色实木地板擦得能映出人影,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的都是穿着束腰长裙的女人,背景是大片大片的梅林,画框是厚重的鎏金样式,左手边的旋转楼梯铺着暗红色地毯,扶手雕着繁复的卷草纹,栏杆上摆着几尊小巧的雕像。

      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旧书页混着壁炉烟火的味道。白源放轻脚步往前走,登山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客厅里摆着一组深绿色的皮质沙发,扶手处的包浆亮得温润,对面是个巨大的石砌壁炉,炉膛里堆着劈好的木柴,却没有点火的痕迹。壁炉上方挂着面椭圆形镜子,银质镜框依旧闪着银光,映出她拘谨的身影和空荡荡的客厅。

      她一间间屋子看过去。餐厅里的长桌能坐二十人,银质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高脚杯倒挂在餐边柜的铜架上,杯口纤尘不染。厨房是开放式的,不锈钢水槽亮得晃眼,咖啡机、面包机一应俱全,冰箱里甚至整齐码着牛奶和鸡蛋。

      她想如果随便从这拿点东西回去,自己都不用再过现在朝九晚五偶有单休的生活吧。

      二楼的卧室更是奢华得惊人。主卧里的四柱床挂着真丝帷幔,床头摆着两个鎏金烛台,梳妆台上的香水瓶排成一排,瓶身是切割水晶的,灯光透过时能在墙上投出彩虹。衣帽间大得像个小房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从不知什么时候的花边长裙到熨帖的西装,甚至还有几件冲锋衣,款式和白源身上这件有些相似。

      可这一切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沙发上没有一点褶皱,床铺平整得像刚铺好的样品,梳妆台上的口红都按色号排列,连浴缸边缘都没有一丝水渍。这地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却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痕迹,而有的东西看起来甚至是十六七世纪的物品,却又到处存在违和感。

      白源走到走廊尽头,发现最后一扇门是虚掩的。门楣上挂着块小木牌,刻着两个字:书房。

      推开门的瞬间,她闻到了旧书的味道。

      两面墙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塞满了烫金封面的精装书,有些书脊都褪色了,书口泛着自然的黄。房间中央摆着张巨大的胡桃木书桌,桌面上铺着暗绿色的皮质桌布,角落放着个黄铜墨水瓶,笔尖还沾着点深褐色的墨水。

      书桌上孤零零地放着本书。

      封面是深棕色的小羊皮,边缘已经磨损出毛边,烫金的花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只在封面正中央,用银线绣着一行花体字。

      白源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封面。那行字的轮廓在指尖下微微凸起,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五个简体字:《亡妻回忆录》。

      “亡妻”两个字像冰锥似的扎进眼里。

      她不是个爱窥探隐私的人,连朋友的日记本都会下意识避开。可此刻,那本书像有某种魔力,让她的目光无法移开。空无一人的庄园,一尘不染的房间,这本突兀地放在书桌中央的回忆录……无数个疑问在心里翻腾,像被风吹起的梅瓣。

      指尖不受控制地碰了碰书脊,皮革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翻开了封面。

      扉页是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清瘦有力,带着点中西融合的风骨:

      “纪念爱人去世的第二十七个梅季。——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

      白源的呼吸猛地顿住了。这名字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她心里撞出巨大的回响。她下意识地往后翻了一页,看见第一章的标题只有两个字:

      “初遇”

      而正文的第一行,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遇见白源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卷着梅瓣拍打窗棂,发出细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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