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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她动了那支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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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沫混着冷风,吹得巷口那盏昏黄的灯都跟着摇晃。
沈岸疏的眼泪又热又急,砸在手机屏幕上,将叶渡薇那句简短的问话晕染开来。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面高耸冰墙上,终于被她用日复一日的温暖煨出来的一道裂缝。
她能透过这道缝隙,窥见墙后那个蜷缩着、用极致的秩序抵御着内心风暴的孤独身影。
她没有回复短信,而是立刻转身,快步朝招待所走去。
保温桶里的粥还剩下小半,温度尚存,正如她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意。
她必须去,必须亲眼确认,那道裂缝是否真实存在。
招待所的走廊比市局后廊更显清冷,老旧的声控灯在她脚步下忽明忽灭,光影切割着她决然的脸庞。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悄放下东西就走,而是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叩了三下。
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停滞了一瞬。
沈岸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想,如果叶渡薇不开门,她就守在这里,像煨那碗粥一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这扇冰冷的门板。
几秒钟后,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拉开一道缝,露出叶渡薇半张脸。
那张平日里冷峻如霜的脸,此刻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的乌青比昨日更重,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她身上的警服已经换下,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却依然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只是剑刃上仿佛凝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的目光落在沈岸疏和她怀里抱着的保温桶上,没有开口,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粥……还温着。”沈岸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因快步走来而微喘,“我看到你的短信,就……”
叶渡薇的视线从保温桶移到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侧过身,将门完全打开:“进来吧。”
这是沈岸疏第一次踏入叶渡薇的临时领地。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不出所料地整洁到了极致。
床上的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书桌上的文件和书籍按照大小和颜色深浅依次码放,连窗台上的一盆绿萝,叶片都像是被精心擦拭过,没有半点尘埃。
整个空间安静、有序,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寂。
唯一的“杂乱”,来自桌子中央摊开的案卷。
那是被赵毅夺走又不知何时被她取回来的旧案复核材料。
尸检报告的复印件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纤维组织被放大了数倍,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清瘦却力透纸背。
沈岸疏将保温桶放在唯一一张空着的茶几上,拧开盖子,桂圆和糯米的香气瞬间溢满冷清的空气。
她盛出一碗,推到叶渡薇面前。
叶渡薇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依然胶着在那份报告上,左手无意识地插在裤袋里,指尖的动作隔着布料也能看出是在摩挲着什么。
沈岸疏知道,那是她的小指,是她承受压力时的习惯性动作。
“你的手,还好吗?”沈岸疏轻声问,目光落向她的左手。
叶渡薇的动作一顿,缓缓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握解剖刀最稳的手,但小指上那道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在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老毛病。”她淡淡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她终于端起那碗粥,用勺子轻轻搅动,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恰到好处的四十二度温暖。
她抬眼看向沈岸疏,第一次主动解释了自己的行为:“这个温度,入口最舒服,不用吹。”
沈岸疏的心猛地一缩。
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观察,对方全都看在眼里。
这个念头让她既感到一阵无所遁形的窘迫,又生出一股被珍视的窃喜。
“你昨晚……没睡?”沈岸疏看着她的黑眼圈,忍不住又问。
“睡不着。”叶渡薇言简意赅,喝了一口粥,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盘踞已久的寒意。
她的视线再次回到案卷上,“赵队说得对,我爸妈当年,就是因为太执着,才会出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父母。沈岸疏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真相,不就是需要执着吗?”沈岸疏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如果因为害怕重复悲剧,就对疑点视而不见,那才是对逝者最大的不公。”
叶渡薇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双总是清冷如古井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用下巴指了指那张尸检报告的复印件。
“这张纸,”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见过吗?”
沈岸疏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走上前,俯身细看。
那张被放大的纤维照片,纹理脉络是如此熟悉。
她几乎不用思考,浑身的血液就已经开始变冷。
那是母亲留下的那本手抄菜谱的纸张,一种几十年前特有的、带着细微草木筋络的宣书纸。
阿婆说过,母亲离世前,情绪激动地撕毁了半本菜谱。
“我……我见过。”沈岸疏的指尖轻轻抚过复印件,仿佛能触摸到那真实的、粗糙的质感,“这是我妈妈的菜谱用纸。”
叶渡薇的她放下粥碗,将另一份文件推到沈岸疏面前。
那是一份陈旧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报案人是赵毅,失踪者,是叶渡薇的父母。
而他们失踪前最后调查的案子,正是沈岸疏母亲的“意外身亡”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串联。
叶渡薇顶着被停职的压力,不眠不休地复核旧案,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法医的职业操守,更是为了追查自己父母失踪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的起点,就埋藏在沈岸疏母亲的死亡之谜里。
她们两个人,被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用最残酷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所以,赵队他不让你查……”沈岸疏喃喃自语,瞬间明白了赵毅激烈反应背后的深层原因。
他或许不是在阻止叶渡薇,而是在害怕。
害怕她像她的父母一样,在同一个地方,走向同一个未知的深渊。
就在这时,叶渡薇的手机在桌上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赵毅”两个字。
她看了一眼,直接按了静音,任由它执着地亮了又暗。
突然,她毫无预兆地蹙紧了眉头,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左胸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怎么了?”沈岸疏立刻紧张起来,一步上前扶住她微晃的身体。
隔着薄薄的毛衣,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心跳紊乱而急促。
“心律失常的老毛病,压力大的时候会犯。”叶渡薇咬着牙,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然试图推开她的手,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没事,缓一会就好。”
“这怎么能是没事!”沈岸疏急了,语气不自觉地强硬起来,“你这样是在拿命查案!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想想你桌上这些还没沉冤得雪的卷宗!”
她扶着叶渡薇在床沿坐下,看着她紧闭双眼、竭力忍耐痛苦的样子,心疼得像被一只手攥紧。
她知道,叶渡薇的身体已经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
她的意志再坚韧,也终究是血肉之躯。
沈岸疏的目光扫过那碗只喝了一半的粥,心中一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桂圆粥,只能安神,却救不了命。
叶渡薇现在需要的,不只是一碗带来慰藉的温粥,而是一剂能真正稳住她心神、补养她亏空身体的良方。
她不仅仅是心力交瘁,更是心血两亏。
那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脉象,无一不在印证着这一点。
沈岸疏的脑海里,猛然闪过阿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耳边仿佛响起了阿婆的絮叨:“人啊,心神不宁,气血不足,就跟那将要熄灭的油灯一样,得添油,得固本培元才行……”
阿婆说过,沈家的女人,不光会做菜,更懂得如何用食物调理身体。
奶奶传给妈妈,妈妈又传给了阿婆。
那些方子,那些关于如何安神补血、益气养心的古老智慧,一定还留着。
她必须找到它。
送叶渡薇来的人情,已经悄然变成了她自己的宿命。
为了叶渡薇,也为了她枉死的母亲,她不能让这盏执着追寻真相的灯,在黎明到来前就耗尽灯油,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