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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她说“少放一点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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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合上的声音很轻,像一声无声的叹息,将那一点点不合规矩的温暖,连同那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一同封存在黑暗里。
叶渡薇的指尖在光滑的木制表面停顿了片刻,才收了回来,重新握住那支被拨正的钢笔。
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半落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上,一半隐没在身后的寂静中。
秩序回来了,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清晨,当沈岸疏推门进入办公室时,迎接她的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成实体的沉默。
空气里流淌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叶渡薇正站在窗前,没有看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的姿态依旧笔挺,像一棵扎根在悬崖上的雪松,但沈岸疏注意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听到开门声的瞬间就回到办公桌后,进入防御姿态。
这是一个微小的邀请。
沈岸疏心领神会,她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动作比平时更轻缓些。
今天她准备的是山药小米粥,辅以几颗去核的红枣,用冰糖吊出最柔和的甜味。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粥好了”,只是默默打开盖子,让那股温润的香气自然地弥漫开来。
“昨晚的雪,又下大了。”叶渡薇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岸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细碎的雪沫子正无声地飘落。
“是啊,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家煨一锅热汤。”她的话很家常,却带着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
叶渡薇转过身,目光落在那碗粥上。
今天的碗面上,没有袅袅的白汽,温度被精准地控制在入口最舒适的程度,不会烫口,又能瞬间驱散寒意。
“你似乎很懂这些。”她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小时候,奶奶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沈岸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回忆,“药补不如食补,我研究的第一本‘书’,就是奶奶留下来的那些手写食谱。”
她没有说得更多,只是点到为止。
但叶渡薇听懂了,那不仅是关于食物的知识,更是关于照顾与陪伴的记忆。
她缓缓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温和的甜意瞬间在味蕾上化开,熨帖着她冰冷的胃。
她没有说话,但喝粥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一些。
沈岸疏安静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她。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叶渡薇停下动作,目光落在桌角的一盆小型文竹上。
那是办公室里唯一的活物,也是她允许存在的、唯一的“无序”。
此刻,她却伸出手,轻轻拨了一下文竹纤细的叶子,任由那一点绿意,扰乱了视线里笔直的线条。
与此同时,在另一栋大楼的监控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赵毅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面前的屏幕上,不再是沈岸疏送粥的实时画面,而是一份尘封了二十年的电子卷宗。
卷宗的编号是“A03-74”,案件性质:意外死亡。
死者,沈岸疏的母亲。
“头儿,查到了。”助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将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递过去,“沈岸疏的奶奶,三年前因病去世了。她母亲当年离异的原因,是家庭暴力。她父亲,也就是那个再婚的男人,叫张伟强,是个混混,后来开了家小建材公司,几年前破产了。最关键的是这个。”
助手指向资料的一处,“当年负责出现场的法医,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的纸张纤维,经过比对,确认来自一种特定的手工麻纸,市面上很罕见,通常用来……手写菜谱或者方子。”
赵毅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把抢过资料,视线死死地钉在那行字上。
二十年前,技术有限,这根线索最终因为找不到源头而中断,案件被草草定性为“煤气中毒意外”。
可现在,沈岸疏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我研究的第一本‘书’,就是奶奶留下来的那些手写食谱。”
“菜谱……手写菜谱……”赵毅喃喃自语,他猛地抬头,看向另一块屏幕上叶渡薇的资料。
她的个人履历清白得像一张白纸,但她的导师,是国内最顶尖的犯罪心理学权威,而她毕业后,唯一请求调阅过的悬案,就是这起“A03-74”号卷宗。
“她不是在查旧案,”赵毅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案子来的。她接近沈岸疏,不是偶然。”
助手倒吸一口凉气:“那……渡薇姐她……”
“她想翻案。”赵毅的拳头攥得死紧,“这个沈岸疏,要么是她的突破口,要么……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去,给我把张伟强这二十年的底细,全都翻出来!连他每天上几次厕所都不能放过!”
夜色渐深,寒意更浓。
沈岸疏回到自己租住的老旧公寓,房间不大,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在日记本上写下新的一行字。
“第8条:她今天主动和我说话了,谈的是天气。她喝粥的时候,没有停顿。”
写完,她合上本子,走到小小的阳台上。
楼下,是这座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灯光昏黄,巷道纵横。
她想起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奶奶支起一个铁锅,她坐在小马扎上,一颗一颗地挑选栗子。
栗子在滚烫的黑砂里翻炒,发出滋滋的声响,香甜的气味能飘出很远。
那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烟火。
她知道叶渡薇在查什么。
她也知道,那层层叠叠的秩序和冷漠之下,藏着一颗怎样滚烫的、追求公道的心。
叶渡薇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她早已是猎物眼中的光。
“你用你的秩序,想为我劈开一条路。”沈岸疏对着漫天飞雪轻声说,“可我,不想只跟在你身后。这盘棋,我们一起下。”
雪,越下越大了,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
沈岸疏裹紧了外套,准备下楼去买些食材。
当她走过那个熟悉的、堆放着废弃纸箱的巷口时,一阵微弱的、几乎被风雪声完全覆盖的呜咽,忽然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在冬夜里绝望的哀鸣。
沈岸疏的脚步顿住了。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慢慢走向那个最角落的、被积雪覆盖了一半的纸箱。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拨开了湿冷沉重的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