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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像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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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被暖气驱散,沈岸疏送完粥,像个完成秘密任务的孩子,悄悄将一小碗温牛奶放在了叶渡薇公寓的玄关柜上。
她记得那只白色的小猫昨晚几乎没怎么进食,但这事她没提,只当是自己顺手多带的一份早餐,不值得一提。
一整天,那个小碗的画面都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会原封不动地被收进水槽,还是会被当成不知所谓的垃圾扔掉?
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当她傍晚时分再次提着保温桶,用备用钥匙打开那扇门时,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沉默,而是一个空了的白瓷碗。
碗被推到了柜子更靠里的位置,边缘还沾着几粒细小的猫粮碎屑,甚至能看到一两道极淡的、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的胡须印。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涌起,冲刷着四肢百骸。
沈岸疏几乎是雀跃着放下东西,从随身的包里翻出那个专门为雪球准备的笔记本。
她打开崭新的一页,郑重其事地写下标题:“雪球进食观察表”。
笔尖在纸上划过,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晨6:15,温水,目测饮用约30ml。
午12:30,碎鸡胸肉,基本食尽。
晚7:00,温牛奶,全清。
她写完,看着这三行简单的记录,像是在审阅一份至关重要的报告。
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接纳的痕迹,是冰原上悄然融化的第一捧雪。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闯入脑海:如果,这能变成她们之间无需言说的日常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
第二天,她没有直接去叶渡薇家,而是先绕去了市动物收容所。
她需要一个官方的证明,一个能让雪球名正言顺留下来的理由。
收容所的吴姨见到她,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检测报告单递给她。
“拿着吧,血清抗体检测阳性,猫瘟和狂犬疫苗都在有效期内,确实是接种过的家猫。”
沈岸疏惊喜地抬头,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太谢谢您了”,吴姨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摆了摆手:“别谢我,我也是刚收到市疾控中心下发的协查通报,在系统里比对了一下走失动物信息,刚好就对上了。”
沈岸疏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根本没有启动过任何官方协查渠道。
她的求助,仅限于这家小小的收容所。
她接过报告,指尖触到纸张的微凉,心里却一片滚烫。
她转身,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收容所外的街角。
就在那一瞬间,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正缓缓并入车流,车牌号有些眼熟。
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
不是什么巧合的协查通报,是叶渡薇。
是她动用了自己的权限,直接从市疾控中心的后台调取了最原始的疫苗接种记录,为她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她没有打电话,没有发信息,甚至没有在昨晚提过半个字,只是用她一贯的、最沉默的方式,为她想做的事情铺平了道路。
那晚,沈岸疏特意多花了一个小时,精心熬煮了一锅鸡茸粟米粥。
粥熬得极稠,米粒开花,鸡茸细烂,只用了一点点盐调味,温润养胃。
她细致地将粥分装进两个保温桶,一份准备送去市公安局。
她在那份上贴了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今日无姜,有暖。”她知道叶渡薇不爱吃姜,也知道她此刻或许正在为了某个案子加班。
另一份,她带去了叶渡薇的家。
公寓里灯火通明,叶渡薇果然还没休息,正坐在沙发上,腿上摊着一份厚厚的案卷,神情专注。
雪球就蜷缩在她脚边不远处,睡得正酣,对开门声毫无反应。
沈岸疏换了鞋,将保温桶放在茶几上,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粥,给你当宵夜。”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桓已久的想法,“我想……让它正式住下来。”
叶渡薇正在翻页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头,目光从沈岸疏脸上移开,落到地上的那团白毛上,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和平静:“它会掉毛。”
“我知道。”沈岸疏笑了,眼眸弯弯,像盛着星光,“像冬天落下的雪花,不脏的。”
叶渡薇没有接话,也没有去看那碗粥。
她沉默地合上案卷,站起身,走向卧室的衣柜。
沈岸疏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只见她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警服。
那大概是她准备明天换穿的。
她将警服展开,视线落在肩头。
那里,几根极细软的白色猫毛正安静地黏附在深蓝色的布料上,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将它们拂去,但最终,指尖只是轻轻地擦过,然后,她将衣服重新挂回了原处,关上了柜门。
一个字都没有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深夜,沈岸疏还是不放心,守在沙发边,想给雪球测一下体温,确保它没有因为环境更换而产生应激反应。
她正苦恼于没有合适的工具,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叶渡薇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造型精密的仪器走了过来。
“法医用的非接触式红外温度计。”她解释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蹲下身,将探头对准雪球的耳朵,动作轻缓得不像一个常年与冰冷器械和物证打交道的人。
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稳定的数字。
“37.8度,正常。”她收起温度计,站起身。
沈岸疏仰头看着她,心脏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酸涩又温暖。
她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帮它?”
叶渡薇的目光落在雪球身上,那团白色的小东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毫无防备地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它不怕我。”
又是一阵沉默,长得让沈岸疏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听见叶渡薇用更轻的声音补充道:
“很多人都怕我。”
那一刻,沈岸疏只觉得眼眶瞬间发热。
她知道,叶渡薇最后那句话,说的不是猫,是她自己。
那个永远冷静、强大、被无数人敬畏和依赖的叶警官,在深夜里,对她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孤单。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沈岸疏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新的一条观察记录。
“第八条:她允许猫睡在沙发的边缘——离她睡的那一边,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雪球一样,都在一点一点地,试探着靠近那片冰原的中心。
而她相信,冰原的中心,一定藏着最炽热的内核。
此刻,叶渡薇正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她穿着昨晚那件挂回去的警服,袖口处,一根白色的猫毛依然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她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将它拂去,可手指在触到那根柔软的毛发时,却猛然停住了。
她望着镜中那个眼神依旧锐利,但眉梢似乎柔和了些许的自己,最终放弃了。
“……算了。”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下达一个全新的指令。
窗外,持续了数日的风雪终于停了。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温柔地洒在客厅的窗台上,照见了那一团蜷缩的白色,正发出轻微而满足的呼噜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明亮而温暖。
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雪停了,但寒意未散。
沈岸疏看了一眼蜷在沙发尾端的雪球,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清晨六点的闹钟,意味着她只有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从这里赶回家,再从家赶来,只为了准时放下那碗温水……她目光无意识地滑过客厅角落那个空着的储物柜,一个念头,像一颗被雪水浸润的种子,悄然在心底探出了小小的、柔软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