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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宿舍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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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店的日光灯在巷口缩成微小的白点，像被黑暗吞噬的星辰。吴舟肩头背包的勒痕深陷进皮肉，七千张上网卡冰凉的塑料触感穿透尼龙布料。他刚踏进筒子楼浓稠的阴影，楼道深处那抹猩红的光点骤然熄灭——烟头落地的瞬间，花衬衫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烟丝被踩碎的焦糊味混着潮湿霉味，构成诡异的追猎信号。
老旧楼梯间的吸顶灯接触不良，每层都间歇性陷入漆黑。吴舟踏着水泥台阶上行时，背包里的卡片相互摩擦发出窸窣的响动，如同昆虫在啃噬骨殖。四楼栏杆上晾晒的工装裤滴着水，冰冷的液体渗进他后颈，激得他猛地回头——楼梯下方有金属反光一闪而过，弹簧刀鞘扣环的清脆撞击声在空荡楼道里格外刺耳。
钥匙插进锁孔的滞涩感令人牙酸。宿舍门打开的刹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隔夜泡面的酸馊、球鞋的霉腐、酒精挥发的刺鼻甜腻，以及某种廉价香水的刺鼻香气，如同在闷罐中腐败的鲜花。
房间如同电子垃圾填埋场。三台CRT显示器闪烁着不同游戏的画面，机箱风扇的嗡鸣交织成工业噪音。下铺空酒瓶堆成倾斜的塔，青岛啤酒的绿瓶在月光下泛着鬼火般的幽光。孙胖子四仰八叉歪在电竞椅上，油腻的宽大背心掀起露出鼓胀的肚子，键盘缝隙里塞满薯片碎屑。
“操！奶妈加血啊！”孙胖子狂砸键盘的空格键，塑料键帽像断牙般弹跳起来。对面床的李明正戴着巨大耳机摇头晃脑，脚边散落着拆封的避孕套包装和湿巾——是他炫耀过约到的“艺术系学姐”的馈赠。
赵磊的上铺传来粗重鼾声。吴舟掀开那道印着乔丹扣篮的破洞床帘，浓烈酒气与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赵磊像滩烂泥般歪在墙角，球衣领口沾着呕吐物污渍，麦色皮肤下的蝎子刺青随呼吸起伏，尾钩在荧光屏闪烁中泛着毒液般的冷光。
“磊哥喝大的！”孙胖子暂停游戏转过头，油光满面的脸在屏幕映照下像涂了层蜡，“刚在钱柜开了皇家礼炮，牛逼大发了！”
李明猛地摘下耳机，劣质低音炮泄出DJ舞曲的鼓点：“刘哥说了！带咱们搞资本运作！三个月！投一万返两万！”他亢奋地挥舞胳膊，汗湿的腋毛下隐约露出新纹的蝎子图案轮廓。
“资本运作”四字像淬毒的冰锥扎进太阳穴。吴舟眼前爆开前世画面：赵磊站上32层天台的风像鬼哭般灌进骨缝。那个被称作“刘哥”的男人在警局档案照片里露着金牙冷笑，笑容与数码广场的秃顶贩子如出一辙。
“哪个刘哥？”吴舟的声音冷得像太平间的金属推车。
赵磊眼皮痉挛着睁开，瞳孔散焦。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皱巴的铜版纸塞过来，封面烫金的“阳光工程”刺穿昏暗。A3对开彩页上金字塔结构图精印着“五级三晋制”，顶端“成功出局”四个猩红大字渗出淋漓血色。
“国家...国家扶持的...”赵磊打着酒嗝摸出手机，“表哥...表哥在广西有园区...”他戳亮屏幕，背景图竟是张集体照：数十名神情呆滞的男女举着横幅“1040改变命运”，背景是山寨白宫的水泥建筑。赵磊歪扭着点开相册：“看看...这是杨教授...退休前是清华的...”
相册滑过洗脑课堂。水泥地上盘腿的人群眼神狂热如邪教徒；劣质西装讲师挥舞教鞭；盒饭里漂着死苍蝇的油花；最后一张是赵磊举着“业务经理”聘书站在红布前，脸上挂着吴舟从未见过的亢奋笑容。
“前天刚升经理！”赵磊咧开沾着菜叶的牙齿，“投十万...三个月后提库里南！”手机滑落砸在铁架床上，屏幕裂纹蛛网般蔓延过“杨教授”秃顶的反光。
胃酸猛然上涌。吴舟想起前世看到赵磊坠楼现场时喉头的腥甜：散落的手写账本上详细记录着“下线发展津贴”，每笔金额边都标注着身份证后四位——其中一个号码属于赵磊癌症晚期的母亲。
“哪天的票？”吴舟攥紧传单，铜版纸边缘割破虎口。疼痛将回忆拉回现实：赵磊父亲跪在停尸房外，怀里抱着那份签着儿子名字的“自愿放弃赔偿声明”。
“周...周五...”赵磊的鼾声已经起来，手指还抠着手机屏幕上的裂痕。手机嗡地震动，弹出“刘哥”的短信：“小磊，五万启动资金到位没？明早转账截图给我，给你留经理位。”
窗外炸雷轰鸣。惨白闪电割裂夜空，瞬间照亮赵磊后颈新剃的青色发茬——那里本该是他纵身跃下时，衣领摩擦天台的栏杆留下血肉模糊的擦痕。
下铺李明鼾声震天的间隙，孙胖子正用新买的罗技鼠标对着游戏里的女精灵疯狂点击。吴舟盘坐在上铺，背靠着冰冷的铁栏杆。手机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铺开幽深隧道，他登录深网论坛的速度慢得像回溯前世。
当搜索框输入“阳光工程 跳楼”时，自动联想弹出近百条灰色词条。第一条热帖发布于三年前：“柳州潭中高架桥——第五十七个牺牲品”。配图是警戒线包围的水泥地，暗褐污渍被警方粉笔画出人形轮廓。
照片缓存旋转的加载圈像绞索收束。吴舟切回桌面点开编程软件，光标在黑色背景上跳动如垂死者的心电图。键盘无声敲击，一个木马程序框架逐渐显现——内存驻留型键盘监听模块，专门捕捉网银密码字段的输入痕迹。
“老吴...搞啥机密呢？”孙胖子突然在底下探头，啤酒瓶底眼镜映着屏幕反光。吴舟指尖划过回车键关掉程序，幽蓝屏幕上映出自己毫无表情的脸：“毕设后门代码。”
孙胖子悻悻缩回去，游戏耳机里突然传出队友的怒吼：“胖子你他妈挂机！”他暴躁地砸了下鼠标，塑料滚轮在地上弹跳着，滚到赵磊床下的呕吐物旁边。
闪电再度劈开夜幕。刹那间，吴舟看见门缝下一道细长的影子迅速缩回——是金属鞋尖的反光。门外有人！他无声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透过猫眼望去，空荡楼道只有声控灯昏黄的光晕。但墙角消防栓的金属漆面倒影里，分明有花衬衫的一角从楼梯间迅速消失。
背包里的上网卡忽然变得沉重如铅。他抽出一张紧握在手心，卡片冰凉的触感将前世灼热的天台风吹进骨髓。赵磊在梦中痉挛般蜷缩身体，喉管里挤出含混的呓语：“妈...交五万...学区房...”
窗外的豪雨倾盆而下，铁皮屋顶被敲打发出密集的鼓点。吴舟蜷缩回上铺的角落，塑料卡片锋利的边缘深深压进掌心。他凝视着屏幕上暂停编写的木马程序，视网膜的余像里，那个名为“刘哥”的蛊惑者正站在数据洪流的对面，金牙在虚拟深渊中闪烁出危险的光芒。暴雨如注的夜里，七千张尚未拆封的上网卡静卧在背包深处，如同七千把未出鞘的匕首，等待着破晓时分的第一次染血试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