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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上网卡涨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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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强北的空气像被熬煮过头的沥青，粘稠、滚烫，裹挟着焊锡的焦苦、劣质塑料的刺鼻、以及成千上万台电子设备散发的臭氧气息。吴舟挤过赛格广场入口的人肉沼泽，背包带深勒进肩胛骨，七千张上网卡冰凉的塑料棱角隔着尼龙布硌着皮肉，如同嵌入肋骨的芯片。汗水浸透的T恤紧贴后背，布料摩擦着昨夜在打印店沾染的油墨污渍，散发出混合着机油和陈雪辣椒酱的怪异气味。
老王的柜台淹没在电子垃圾的海洋里。成堆的翻新手机壳像五颜六色的肿瘤，几台屏幕碎裂的显示器叠成摇摇欲坠的危楼。老王瘫在褪色的塑料椅里，秃顶油光发亮，汗珠顺着脖颈的褶皱滚进沾满松香灰的汗衫领口。他脚边扔着半瓶喝空的二锅头，瓶口还残留着辛辣的酒气。看见吴舟，他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浑浊的叹息：“来啦？…卡？砸手里喽…”
他枯槁的手指戳向墙上贴着的价目表。那张被空调水洇得发黄的纸，原本“3G至尊卡”一栏的打印体“80元/张”被粗暴地划掉，旁边用猩红的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触目惊心的“150”。红色油墨未干，顺着纸面淌下几道蜿蜒的细线，像凝固的血泪。
“都他妈知道了！”老王猛地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他嘴角的皱纹流下，“工信部那帮孙子！风声漏得比筛子还快！现在连扫厕所的阿婆都晓得月底要改流量计费！”他抓起柜台上一张揉成团的《南方都市报》，财经版角落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标题赫然是《3G资费改革箭在弦上》。报纸被他狠狠砸向墙角，惊飞几只正在啃食电路板残渣的蟑螂。
吴舟没接话。他卸下背包，拉链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刺耳的嘶啦声。背包口敞开，露出里面码放得如同精密仪器般整齐的蓝色卡片方阵。塑料封套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幽光，像一片冻结的微型海洋。他从中精准地数出一百张，动作稳定，没有一丝多余。卡片边缘锋利的锯齿划过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痛感。
老王浑浊的眼珠终于聚焦在那叠卡片上，瞳孔微微收缩。“你…你还真囤了？”他喉结滚动，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吴舟手背上，“现在这价…你砸锅卖铁囤的？不怕血本无归？”
吴舟依旧沉默。他扯过一张废弃的电路板包装硬纸壳，捡起老王桌上那支漏油的马克笔。笔尖划过粗糙的纸板，发出沙哑的摩擦声，红色油墨晕染开，如同渗血的伤口。他写下几个大字：
限时特供！3G至尊卡！
180元/张！
包激活！当场验货！
售完即止！
最后一个感叹号的墨点被他用力戳透纸板。
老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了脚边的空酒瓶。“你疯了？！”他嘶吼，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溅，“现在行价才150！你挂180？！当人是傻子宰啊？！”
吴舟没理会。他径直走到电子城入口最显眼的玻璃幕墙边，那里是信息流的漩涡中心。他把纸壳牌子往地上一戳，劣质胶带在滚烫的玻璃上粘出刺耳的声响。牌子立住的瞬间，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人潮的流向微妙地改变了。
一个穿阿玛尼POLO衫、腋下夹着鳄鱼皮手包的中年男人最先停下脚步。他腕间的金劳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牌子，又扫过吴舟脚边那叠蓝卡。“180？”他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包激活？保真？不是翻新？”
“现场拆封，官网验证激活时间。”吴舟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抽出一张卡，指甲精准地划开封口线，塑料薄膜撕裂的脆响异常清晰。他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诺基亚1110，动作流畅地输入卡号、密码，老旧键盘的按键声在喧闹中如同精准的鼓点。几秒后，他将屏幕转向对方——绿色的“已激活”状态和清晰的激活日期（2008年6月28日）在像素颗粒粗糙的屏幕上跳动。
男人眯起眼，没再多问。“来二十张。”鳄鱼皮手包拉开拉链，厚厚几沓粉红钞票被随意抽出，拍在吴舟背包上。钞票边缘带着银行封条的冰冷触感，油墨味混着皮革的腥气。
如同点燃了引信。
“给我来五张！”
“十张！现金！”
“还有没有？我全要了！”
人潮瞬间围拢！汗臭、香水味、煎饼摊飘来的油腻气息、还有无数双伸过来的、攥着钞票的手，将吴舟和老王的柜台彻底淹没。老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油腻的秃顶反射着混乱的光影，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几颗发黄的金牙。他试图维持秩序，嘶哑的喊声却被淹没在更高的声浪里：“排队！排队啊！别挤！”
一个染着绿毛、穿着洞洞鞋的小年轻像泥鳅一样钻到最前面，手里挥舞着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哥！先给我！两张！我女朋友等着视频呢！”他身后，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婆被挤得踉跄，篮里的西红柿滚落一地，被无数双脚踩成烂泥，鲜红的汁液溅在吴舟的鞋面上。
吴舟成了风暴中心最诡异的平静点。他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却高效。收钱，点钞，验钞笔划过钞票金属线的幽绿光一闪即逝，抽卡，划开封口，递出。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柜台玻璃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片白雾。他指关节上未愈的伤口在反复摩擦中再次渗出血丝，染红了钞票的边缘，也染红了卡片的塑料封套。
老王彻底沦为了背景板。他徒劳地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潮推搡得东倒西歪。他看着自己柜台前从未有过的“盛况”，看着那叠以肉眼可见速度减少的蓝色卡片，看着吴舟脚边那个蛇皮袋如同贪婪的巨口，吞噬着一沓又一沓的钞票，袋子迅速鼓胀起来，沉甸甸地坠向地面。他浑浊的眼珠里，贪婪、震惊、懊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合成一种极其复杂的颜色。
两小时。仅仅两小时。
吴舟脚边最后一张蓝色卡片被一个气喘吁吁冲过来的眼镜男抢走。他手里攥着的几张百元钞带着汗水的湿滑，几乎是硬塞进吴舟手里。“谢…谢谢！”眼镜男如获至宝，将卡片紧紧捂在胸口，转身消失在依旧喧闹的人流中。
风暴骤然停歇。电子城入口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空气，只剩下满地狼藉：踩烂的西红柿、揉成一团的废纸、几个被挤掉的廉价打火机、还有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汗臭和钞票的油墨味。
老王瘫坐回他那张破椅子，像被抽掉了骨头。他看着吴舟蹲下身，拉开蛇皮袋的拉链。里面是满满一袋的钞票，粉红、深绿、土黄…各种面额混杂，散发着浓烈而原始的金钱气息。吴舟开始清点，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他不用点钞机，只凭指尖的触感和目光的扫视。一沓、两沓…钱被迅速分类、捆扎。蛇皮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吴舟背包里重新鼓胀起来的、码放整齐的钞票方阵。
最后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被捋平、归拢。吴舟拉上背包拉链，金属拉链咬合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站起身，肩头背包的重量沉甸甸地压着，却带着一种踏实的质感。
“11500。”吴舟报出一个数字，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看了一眼老王，后者脸上混杂着震惊、麻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走了。”
老王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吴舟背着那个装满了现金的背包，转身，挤入依旧喧嚣但已与他无关的人潮。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背影，在赛格广场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和电子巨幅广告的映照下，像一把刚刚淬火、锋芒毕露的匕首，无声地切开这金钱与欲望横流的电子丛林，消失在更深的、闪烁着无数机遇与陷阱的霓虹深处。
老王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那张被马克笔涂改得面目全非的价目表上。那猩红的“150”此刻显得如此刺眼而可笑。他颓然抓起脚边那半瓶残酒，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片被名为“吴舟”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的巨大而荒芜的空洞。柜台角落，一只幸存的蟑螂正奋力拖着一小块被踩扁的西红柿残骸，钻进一堆废弃的电路板缝隙，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