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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字捷调动的橄榄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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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顶楼的老破小像个巨大的蒸笼。西晒的太阳如同熔化的铜汁,从没挂窗帘的窗户泼洒进来,将水泥地面烤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粉尘被灼烧的焦糊味,混杂着劣质油漆未散的刺鼻气息。吴舟盘腿坐在滚烫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同样滚烫的墙壁,汗珠顺着脊椎沟壑蜿蜒而下,在裤腰处洇开深色的湿痕。他面前摊着几份打印的文件:《启航投资注册资料》、《新能源股票池分析》、《“快闪”APP初步构想》。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软,墨迹有些晕染。
背包扔在墙角,尼龙布料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那本鲜红房产证冰凉的塑料封皮,以及朵朵那张画着“吴叔叔的家”的蜡笔画温热的纸面。画上歪扭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彩,像一剂微弱的清凉油,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的燥热。
“嗡——嗡——”
帆布包深处突然爆发出沉闷的震动!老式诺基亚1110的蓝屏在昏暗光线下顽强闪烁,屏幕中央跳动着那个刺眼的、刻入骨髓的名字:张莉。字捷调动现任CEO。前世那个在ICU病床前,隔着玻璃窗递来“自愿离职协议”的女人。
心脏猛地一缩!前世记忆如高压电流贯穿神经——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蜂鸣,输液管冰冷的触感,张莉隔着玻璃窗开合的嘴唇:“吴工,公司会按N+3补偿……”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扎进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震动持续着,固执得像索命的咒语。机身摩擦着背包内衬的尼龙布,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吴舟盯着那闪烁的蓝光,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水泥地面的缝隙,粗糙的砂砾嵌进指甲缝,带来细微的刺痛。他仿佛又闻到了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
震动停了。死寂重新笼罩。只有远处科技园工地打桩机沉闷的“咚咚”声,像大地的心跳,穿透闷热的空气,敲击着墙壁。
几秒后。
“嗡——嗡——”
更剧烈!更持久!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蓝光在帆布包深处疯狂闪烁,像一只被困的、愤怒的萤火虫。
吴舟深吸一口气。空气灼热,带着粉尘的颗粒感,刮擦着喉咙。他猛地拉开帆布包拉链,金属齿咬合的脆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掏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蓝屏上,“张莉”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视网膜。
他按下接听键。冰凉的塑料外壳紧贴耳廓。
“吴舟?”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上位者掌控感的女声传来,穿透电波的杂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呼其名,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正是前世那个在无数个深夜,用一条条“今晚必须上线”的指令,将他生命一点点榨干的声音。
“是我。”吴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锈铁。
“我是张莉。”电话那头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文件,“字捷调动CEO。”
吴舟没说话。沉默在电波中蔓延,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
“撕合同,格式化代码,在华强北倒腾上网卡……”张莉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般的陈述,“吴舟,你最近的操作,很让人意外。”
吴舟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本鲜红的房产证上。“2008年7月15日”的日期在夕阳余晖下微微反光。他指尖拂过那行字,冰凉的触感拉回一丝神智。
“开门见山吧。”张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字捷需要你。技术总监的位置,年薪一百万,期权池预留1.5%。明天来公司报到。”
一百万。期权。技术总监。
前世他熬了十年,熬干心血,熬到油尽灯枯,才勉强触摸到的位置。此刻像一块裹着蜜糖的砒霜,被轻描淡写地抛了过来。他仿佛看见前世无数个加班的深夜,自己蜷缩在工位下啃着冷透的盒饭,胃袋抽搐的绞痛;看见自己盯着屏幕上跳动的“error”,眼球布满血丝;看见张莉踩着高跟鞋走过,留下一句冰冷的“进度加快”。
“条件?”吴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
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聪明人。‘自愿加班协议’需要签,项目紧急时驻场封闭开发。当然,”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宽容,“期权兑现周期可以谈,三年缩短到两年半。”
“自愿加班协议”。前世那张沾着他汗水和油渍的卖身契,上面“乙方自愿放弃劳动法第三十六条规定的休息权利”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里。驻场封闭开发?前世在字捷地下机房连续熬了七十二小时,最后被抬进ICU的场景,如同电影般在眼前闪回。
吴舟的目光移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越过城中村低矮杂乱的屋顶,科技园工地的塔吊巨臂在暮色中剪出黑色的轮廓,如同指向未来的利剑。更远处,小雪打印店的霓虹灯牌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微弱的光,像一粒倔强的火种。
“张总,”吴舟的声音透过听筒,平静地响起,“字捷的技术栈,还是基于那套老旧的分布式框架吧?IO瓶颈解决了?缓存穿透优化了?双十一峰值预案,还是靠堆服务器硬扛?”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还有,”吴舟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您技术部凌晨四点的样子,像不像停尸房?键盘声是不是像验尸官在敲打脊椎?”
死寂。电流的嘶嘶声被无限放大。吴舟仿佛能隔着电波,感受到张莉骤然绷紧的神经和压抑的怒火。
“吴舟!”张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愠怒,像冰层下的暗流涌动,“注意你的言辞!字捷的平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不了。”吴舟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砸碎了所有虚伪的涟漪。他目光落在背包里露出的朵朵画的一角——蓝色小人(吴舟)手里拿着发光的代码方块,身边开满了歪歪扭扭的小花。“我已经有更重要的代码要写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吴舟仿佛看到张莉在字捷顶层那间巨大的、冰冷的办公室里,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涂着猩红甲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吴舟,”张莉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像淬过毒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你会后悔的。离开字捷这个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也许吧。”吴舟扯了扯嘴角,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但至少,我能决定自己死在哪儿。”他想起前世在ICU里,意识模糊时听到的最后一句护士的叹息:“这么年轻,加班加死的……”
“啪嗒。”
他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诺基亚屏幕上的蓝光瞬间熄灭,像一只被掐死的萤火虫。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打桩机沉闷的“咚咚”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缕白烟。他低头看着手里这部老旧的手机,蓝屏上残留着“张莉”名字的幻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暮色四合。城中村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微弱却倔强的星河。远处科技园工地的塔吊亮起了警示的红灯,在深蓝的天幕下缓缓转动,如同巨大的命运指针。
他推开锈迹斑斑的铁窗,热浪裹挟着尘嚣扑面而来。楼下不远处,就是那条穿过城中村边缘、通往远方的铁轨。夜色中,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吴舟握着那部诺基亚,指尖感受着它廉价的塑料外壳和残留的、来自张莉电话的、令人作呕的余温。他手臂猛地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机狠狠掷向铁轨中央!
“呜——!”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嘶鸣!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黑暗,由远及近!巨大的钢铁怪物裹挟着狂风和轰鸣,碾过铁轨!
“咔嚓!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火车轰鸣中!那部承载着前世血泪、字捷烙印和最后一丝旧日幻影的诺基亚,在车轮下瞬间化为齑粉!塑料碎片和电路板残骸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散飞溅,如同被碾碎的电子骸骨,消失在枕木下的碎石缝隙里。
火车呼啸而过,卷起的气流裹挟着煤灰和铁锈味,扑打在吴舟脸上。他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任由热风吹乱头发。身后,是空荡闷热的老破小。身前,是夜色中轰鸣向前的时代巨轮。背包里,那本鲜红的房产证和朵朵的画紧贴在一起,传来沉甸甸的、真实的温度。
他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却仿佛握住了整个未来。铁轨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穿透鞋底,直抵心脏。那不再是死亡的丧钟,而是新生的战鼓。这一次,他代码的终点,不再是冰冷的服务器和资本的血肉磨盘,而是这片滚烫的、充满无限可能的——人间。